残阳最终彻底沉入远山之后,如同被这片饱饮鲜血的大地吞噬。最后一抹凄艳的霞光消失,浓重如墨的夜色迅速笼罩了镇妖关,仿佛为白日惨烈的战场盖上了一块巨大的裹尸布。西面城墙那道巨大的缺口,在黑暗中如同狰狞巨兽张开的噬人嘴巴,无声地诉说着石犀部带来的恐怖。关外,妖族联军营地方向,隐约可见跳动的篝火和冲天而起的缕缕妖气狼烟,如同地狱窥视人间的眼眸。
关内,气氛压抑得几乎要凝结成冰。白昼石犀部那摧枯拉朽的一击,不仅摧毁了一段城墙,更几乎击垮了守军的意志。阵亡者的遗体被同袍们含着热泪,小心翼翼地从冰冷的巨石下挖掘出来,整齐地排列在临时清理出的一片空地上,覆盖着简陋的白布,在夜风中微微拂动,沉默却比任何哭嚎更令人心碎。伤兵营区域,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啜泣声不绝于耳,小荷和所有医修弟子早已嗓音沙哑,步履蹒跚,她们穿梭在伤员之间,手中的银针、药粉和绷带几乎从未停歇。丹药,尤其是解毒和恢复元气的种类,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储备肉眼可见地减少。空气中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草药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令人作呕。
陆明渊站在内层依托房屋和沙袋新构筑的街垒后方,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穿透黑暗,死死盯着远方那一片不祥的妖气狼烟。石犀部的暂时退去,绝非善意,那沉重的步伐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预示着更猛烈、更致命的攻击可能在下一刻就会降临。他强令所有还能行动的守军分成三批,轮流休息,抓紧这短暂得可怜的间隙恢复几近枯竭的体力与灵力。同时,他下达了严令:加派三倍于白日的暗哨与巡逻队,警戒范围向外延伸,尤其是对空监视,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一种源自战场直觉的不安,在他心头萦绕不散。
夜色渐深,天地间万籁俱寂,唯有寒风掠过残破城垣发出的呜咽,如同阵亡者的低语。失去了往日镇妖关符文灯塔的照耀,关内只有零星的火把在风中明灭不定,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着一张张写满疲惫、恐惧与麻木的脸庞,阴影在他们身后拖得很长,仿佛随时会有妖魔从中扑出。
子时刚过,正是人一日中精神最为松懈、最为困顿的时刻。连负责警戒的士兵,也忍不住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皮沉重地耷拉着。
陆明渊正在由一处半塌石屋改建的临时指挥所内,与萧逸、柳如烟等几位核心弟子对着简陋的沙盘推演明日可能出现的战况,商讨着如何利用关内狭窄巷道进行节节抵抗。突然,他心神猛地一悸!那源自【跨界感知】的玄异能力,未经催动便自发预警,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尖锐如针刺般的悸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带着冰冷恶意的无形之针,正从极高极远的漆黑夜空中,悄无声息地、精准地朝着镇妖关倾泻而下!
“敌袭!来自空中!最高戒备!”陆明渊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声音如同平地惊雷,不仅炸响了整个指挥所,更通过灵力加持,如同滚滚浪潮般瞬间传遍了西面防区的每一个角落!
几乎就在他示警的余音还在空气中震荡的同一刹那——
“咻咻咻——咻咻——!”
一种迥异于弩箭破空、更加尖锐、更加密集、仿佛能钻入骨髓的嘶鸣声,如同万千毒蛇同时吐信,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中骤然降临!无数道幽暗得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影子,如同从地狱裂缝中钻出的鬼魅,撕裂云层,以令人头皮发麻的速度,分成数个批次,从不同的高度和刁钻的角度,向着镇妖关发起了精准而冷酷的俯冲!
是飞羽族!它们选择了最黑暗的时刻,发动了蓄谋已久的夜袭!
第一波攻击,是如同疾风骤雨般倾泻而下的淬毒翎羽!这些翎羽并非胡乱抛洒,每一根都蕴含着阴冷刺骨的妖力,在夜色的掩护下,速度快得只剩下一抹残影,专攻守军裸露的脖颈、手腕、眼窝,以及灵力护罩运转时难以完全兼顾的细微缝隙!许多靠在街垒后抱着兵器打盹,或正在固定哨位上来回踱步以驱散睡意的士兵,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身上一麻一痛,便被毒羽射中!瞬间,伤口处乌黑发紫,剧毒顺着血液急速蔓延,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骤然划破夜空,中箭者倒地疯狂抽搐,口吐白沫,眼看就不活了!
“敌袭!举盾!法术防御!快!”各级军官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变形。
反应迅速的修士条件反射般撑起五颜六色的灵力护罩,或是抓起脚边的厚重盾牌护住头顶。然而,毒羽太过密集,如同无穷无尽,而且角度极其刁钻,依旧有不少人被从盾牌缝隙或护罩薄弱处射入的毒羽所伤。更可怕的是,一些明显不同的毒羽上,竟然还附着着微弱的腐蚀性能量,击中灵力护罩后,发出“滋滋”的声响,竟能缓慢地侵蚀、削弱护罩的强度!
混乱才刚刚开始!紧接着,第二波攻击接踵而至!无数拳头大小、燃烧着幽蓝色、毫无温度的诡异妖火的火球,如同来自幽冥的流星火雨,铺天盖地地砸落下来!这些妖火极其难缠,沾附在任何物体上都会猛烈燃烧,普通的水系法术泼洒上去,非但不能扑灭,反而会如同火上浇油般,让幽蓝火焰蹿得更高!它们的首要目标,并非人员,而是关内那些露天的粮草囤放点、存放着备用军械的帐篷、以及——那些飘着药旗、聚集了大量无力移动重伤员的医疗区域!
“保护粮草!保护伤员!土墙!水幕!”柳如烟娇叱一声,脸色煞白,却毫不犹豫地身先士卒,带领着一批擅长水、土两系法术的弟子,奋力施展法术。土墙拔地而起,试图阻挡火球;水幕凭空生成,笼罩向燃烧的帐篷。然而,妖火落点极其分散,且蕴含着诡异的妖力,土墙被烧得龟裂,水幕被迅速蒸发,关内瞬间便有多处火头冲天而起!熊熊的幽蓝色火焰映照着一张张惊骇欲绝的面孔,滚滚浓烟呛得人涕泪横流,视野受阻,哭喊声、奔跑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将混乱推向了顶点!
陆明渊身影如电,在混乱不堪的战场上极速穿梭,所过之处,【域成境】心相领域全力张开,如同无形的净化力场,优先笼罩了伤员最集中的区域和几个关键的物资点。领域之内,那诡异的幽蓝妖火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火势明显减弱,燃烧速度变慢;那些疾射的毒羽,速度和穿透力也大幅降低,给了守军更多的反应时间。他双手疾弹,一道道混沌色的丹火如同拥有灵性般射出,精准地在半空中拦截、点燃那些毒羽和部分妖火球,提前将其引爆或彻底净化,在空中绽放出一团团短暂而绚烂的死亡之花。
然而,飞羽族的战术极其狡诈狠辣,它们充分利用夜色和制空权,如同最老练的刺客,俯冲、攻击、拉升,绝不在同一空域停留超过三息,一击之后无论成果如何,立刻远遁,融入黑暗,让人根本无法有效反击,只能被动挨打。关内守军如同被困在笼中的猎物,被来自天空的冷箭肆意猎杀。
就在陆明渊刚刚以一道混沌丹火将一处即将引燃粮垛的妖火球凌空打爆,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之时,他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一道比夜色更加深邃、速度更快、几乎没有任何声息和光华的幽暗流光,正从一个视觉的死角,借助浓烟的掩护,如同索命的无常,悄无声息地直奔正在全力抢救伤员的小荷后心而去!
那绝非普通的毒羽!那是一支经过特殊祭炼、蕴含着极其阴寒歹毒、足以瞬间冻结金丹以下修士心脉的妖力箭矢!它被赋予了某种锁定气息的异能,速度快到超越了筑基修士的反应极限,目标明确——正是那个在混乱中依旧坚守岗位、散发着生命气息的医修少女!
小荷对此毫无所觉。她正半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秀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全神贯注地为一名腹部被毒羽射穿、肠子都隐约可见的年轻士兵进行着最危险的剜肉清毒手术。她的眼神专注而坚定,手中的银针稳如磐石,仿佛周遭的混乱与死亡都与她无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救死扶伤这一个信念。
“小心背后!”陆明渊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直冲头顶!此刻他距离小荷尚有超过五十丈的距离,中间隔着混乱奔逃的人群和燃烧的障碍,任何法术或身法都已来不及救援!
千钧一发!生死刹那!
陆明渊几乎榨干了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神识之力,完全凭借本能,将心相领域的力量催发到极致!不再是广域覆盖,而是将所有的力量,如同拧成一股的钢丝,强行灌注、扭曲了小荷身后那不足三尺见方的狭窄空间的结构!
“嗡——!”
空间发出一阵低沉而扭曲的震鸣,那片区域的景象瞬间出现了细微的、水波般的涟漪。那支原本笔直射向小荷后心、志在必得的幽蓝毒矢,在箭头触及扭曲空间的瞬间,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而坚韧的弹性壁垒,轨迹发生了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却足以决定生死的细微偏转!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传来。毒矢擦着小荷的肩胛骨边缘飞过,锋利的箭簇撕裂了她的衣衫和皮肉,带起一溜殷红的血花,最终狠狠钉入了她身前不到一尺远的地面,箭尾因巨大的动能而剧烈震颤,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箭矢上附着的阴寒妖毒如同活物,瞬间顺着伤口侵入,小荷只觉得半边身子一麻,刺骨的寒意席卷而来,手中的银针再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掉落在血泊之中。她闷哼一声,娇躯一晃,险些瘫软下去。
陆明渊身形如鬼魅般连续闪烁,避开混乱的人群,瞬间跨越数十丈距离,来到小荷身边,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掌心立刻贴在她受伤的肩背,精纯而温和的混沌丹元力如同暖流,汹涌而入,强行驱散、净化着那跗骨之蛆般的阴寒妖力,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是后怕与滔天怒意交织的风暴。
“我…我没事…”小荷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去了血色,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因寒冷和疼痛而微微颤抖,却仍强撑着摇了摇头,染血的手指虚弱地指向那名腹部依旧敞开着伤口、眼神充满恐惧望着她的士兵,“先…先救他…”
陆明渊迅速出手,以真元力暂时封住她流血的伤口,又取出一颗宗门秘制的五阶解毒丹药,不由分说地塞入她口中。他将小荷交给旁边一名惊魂未定的医修弟子照料,沉声道:“带她下去,仔细处理伤口,驱净余毒!”
他缓缓站起身,抬起头,冰冷刺骨的目光如同两柄利剑,狠狠刺向那片深邃莫测、依旧有零星妖火划过的夜空。那里,几只负责精准狙杀重要目标的飞羽族精英妖禽,正振动着几乎无声的翅膀,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迅速隐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只留下满地的狼藉与悲鸣。
经此一夜残酷的偷袭,守军本就捉襟见肘的物资几乎消耗殆尽,尤其是维系生命的清水和救命的解毒丹药,储备已然见底。人员更是疲惫到了极限,伤亡数字在白日的基础上再次无情地攀升。虽然凭借陆明渊那神乎其神的预警和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领域之力,避免了防线彻底崩溃和重要人物陨落的最坏结局,但飞羽族这防不胜防、如同梦魇般的夜袭,如同一柄冰冷的利剑,已经悬在了每一个守军的头顶,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限,空气中弥漫的绝望与无力感,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浓重、粘稠,几乎令人窒息。夜色,依旧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