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地下室的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草药混杂的气味。
油灯在木桌上投下摇晃的光晕，勉强照亮铺开的码头地图。沈前锋的手指划过江岸线，在鱼雷库的位置点了点：“我在这里安置炸药，引爆后会引起连锁反应，至少能让这个库房瘫痪三个月。”
潘丽娟蹲在桌子对面，她的目光没有看地图，而是盯着沈前锋指尖的细微动作。三天前那场行动留下的痕迹还没完全消退——他右手虎口有一道新鲜的擦伤，是拆卸某个设备时留下的。她知道，因为她后来在那个废弃仓库的地上找到了带血的工具。
“工人这边没问题。”潘丽娟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半个调，“三千人，已经分批通知了。明晚子时，以食堂饭菜发馊为由头，围堵三号仓库区。”她停顿了一下，“但老陈那边情绪不太对。”
“老陈？”沈前锋抬头。
“装卸队的工头，家里五个孩子，老婆前年病死了。”潘丽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沈前锋听出了她没说出口的担忧，“他最近经常往码头办公楼那边跑，说是去讨拖欠的工钱。”
黄英靠在墙角的阴影里，闻言轻笑一声：“讨工钱需要天天去？”
“所以我让人跟着他。”潘丽娟说，“暂时没发现异常，但……”她没说下去。
沈前锋明白她的意思。信任就像这间地下室里的空气，稀薄而珍贵。一次背叛已经让工潮组织伤了元气，“李石头”事件后，每个人看彼此的眼神都多了一层审视。
黄英从阴影里走出来，油灯光勾勒出她军装笔挺的轮廓。她没穿外套，只着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沈前锋注意到她左手腕上缠着一圈细纱布——昨天训练时被铁丝网刮伤的，她这么解释。
“军统这边，狙击点设在这里。”黄英俯身，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货堆位置，“视野覆盖仓库区正门和码头办公楼。松井如果出现，我有七成把握。”
“只有七成？”沈前锋问。
“他最近换了座车，防弹玻璃，而且从不下车视察。”黄英直起身，双手抱在胸前，“我的任务是制造混乱，不是必须击毙。这点我们之前说好了。”
她说这话时，目光扫过沈前锋的脸。沈前锋迎上她的视线，两人对视了三秒。油灯的影子在黄英眼睛里跳动，沈前锋突然想起江心沙洲那一夜，她盯着自己手里那些超越时代的医疗设备，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时的眼神。
她没有再问，他也没有再说。
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潘丽娟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引爆时间定在子时三刻。工人围堵开始半小时后，守卫注意力最分散的时候。”她看向沈前锋，“你那边需要多久？”
“从潜入到安置炸药，四十分钟。”沈前锋说，“但我需要确认库房内部结构没有变动。上次进去时，他们转移了大批鱼雷，我怀疑松井在玩空城计。”
“空城计也得闯。”黄英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点，“军统站昨天截获的电文，松井申请调拨一批新式深水炸弹，说是加强码头防御。我怀疑他等的就是有人再去动鱼雷库。”
地下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油灯的灯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焰跳动了一下。沈前锋感觉后颈的汗毛微微竖起——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直觉的预警。系统界面在视野右下角保持沉寂，但【危机感知】的被动技能图标边缘，正泛着几乎不可见的微光。
技能是两周前升级的，完成“清除工潮内鬼”任务后，系统将他的储物空间扩容到1400立方米，同时奖励了这个被动能力。它不会明确提示危险，只会在真正威胁临近时，让身体产生细微反应。
就像现在。
“计划需要调整吗？”潘丽娟问。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沈前锋眼神的变化。
沈前锋摇头：“调整只会增加变数。按原计划，但……”他顿了顿，“我们各自准备一个备用撤离方案。如果情况不对，第一时间自保。”
“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黄英终于点燃了烟，青色的烟雾在灯光下盘旋上升，“上次在江上，你可是拼了命也要救人的。”
“上次是意外。”沈前锋平静地说，“这次我们要面对的可能是早有准备的陷阱。活下去，才能继续战斗。”
潘丽娟轻轻点头。她起身，走到墙角的木架前，从一堆草药包里取出三个油纸包，走回来放在桌上：“这是我配的止血散，效果比市面上的好。每人一包，贴身带着。”
沈前锋拿起一包，入手沉甸甸的，能闻到浓烈的三七和艾草气味。他看向潘丽娟，她低着头在整理地图，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这个平时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地下党负责人，会在行动前夜给同伴准备伤药。
“谢谢。”他说。
潘丽娟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黄英也拿起一包，在手里掂了掂，忽然笑了：“潘掌柜，你这药铺生意要是做大了，是不是还得给我们分红？”
“等打跑了日本人，欢迎来入股。”潘丽娟抬起头，嘴角难得地弯了一下。
气氛稍微松弛了些。
三人又花了二十分钟核对细节：信号方式、时间节点、应急联络点、撤退路线。每一条路线都规划了两个备选，每一个时间点都留了五分钟弹性。这是用血换来的经验——上次码头行动，就是差了三分钟，差点全军覆没。
最后，沈前锋收起地图：“明晚十一点，各自就位。如果一切顺利，凌晨一点在城南老槐树集合。如果有变故……”他看了看两人，“各自求生，不要回头。”
黄英掐灭烟头：“明白。”
潘丽娟将油纸包塞进怀里：“小心。”
三人依次离开地下室。沈前锋最后出来，潘丽娟已经在前面药柜整理药材，黄英则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他走到门口时，潘丽娟叫住了他。
“沈先生。”
沈前锋回头。
潘丽娟手里拿着一小截红绳，走过来递给他：“系在手腕上。我们老家的说法，能保平安。”
那是一根普通的红棉绳，编成简单的结。沈前锋接过来，棉绳还带着潘丽娟掌心的温度。他什么也没说，将红绳系在左手腕上，打了个死结。
“明天见。”潘丽娟说。
“明天见。”
沈前锋推门走入夜色。药铺外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远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他沿着墙根阴影快步行走，脑子里却在复盘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黄英左手腕的纱布——训练刮伤需要缠那么厚吗？而且她今天一直避免用左手发力。
潘丽娟提到老陈时的停顿——她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还有系统技能的预警……
他停下脚步，靠在一处门廊的阴影里，闭上眼睛。意识沉入系统界面，储物空间的立体影像在脑海中展开。1400立方米的空间，如今已经使用了近一半。武器区、医疗区、通讯设备、工业零件、生活物资……分门别类，整齐码放。
他调出任务列表：
【主线任务：破坏码头扩建（进行中）】
【当前进度：42%】
【阶段目标：摧毁鱼雷库（未完成）】
【警告：检测到任务区域危险系数上升】
危险系数上升。
沈前锋睁开眼，深深吸了口夜晚冰凉的空气。松井在等他们，这点毫无疑问。问题是，这个陷阱到底设在哪里？鱼雷库？仓库区？还是……从一开始，他们的计划就已经泄露？
他抬起左手，手腕上的红绳在黑暗里几乎看不见。
保平安吗？
沈前锋扯了扯嘴角，继续向前走。回到临时租住的小院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他没有点灯，摸黑进了房间，反手锁上门。
靠窗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帆布包。那是他明天要带的东西：改装过的潜水装备、特制炸药、水下工具、还有两把装满子弹的消音手枪。所有装备都检查过三遍以上。
但他还是又检查了一遍。
确认无误后，沈前锋躺到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的黑暗。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一帧一帧过明天的每一个步骤。潜入路线、水下障碍、库房结构、守卫位置、炸药安置点、撤离路线……
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出错。
每一个错误都可能致命。
手腕上的红绳在翻身时摩擦着皮肤，有点粗糙的触感。沈前锋抬起手，在黑暗里看着那截模糊的红色。保平安。他想起潘丽娟说这话时的表情，平静，但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在担心。
不止担心任务，不止担心同志。
沈前锋放下手，闭上眼睛。睡觉。他对自己说。明天需要绝对的专注和体力。
但他睡不着。
系统界面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只有他能看见。任务进度条缓慢闪烁，像是某种倒计时。危险预警的微弱波动依然存在，不强烈，但持续不断。
像远处传来的、几乎听不见的雷声。
暴风雨要来了。
沈前锋侧过身，强迫自己清空大脑。数呼吸，放松肌肉，意识逐渐模糊。在完全入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这个时候，这一切就会有个结果。
无论是好是坏。
窗外传来隐约的猫叫声，很远，又好像很近。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