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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天光尚未彻底撕破夜色的帷幕,一层湿冷的薄雾,如同巨大的灰色轻纱,沉甸甸地笼罩着尚在沉睡的黄梅村。空气中弥漫着破晓时分的寒意与草木的清新,却也似乎残留着一丝昨夜未能散尽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张守仁早已起身。他换下昨夜那身染血的衣袍,穿着一套干净的深灰色布衣,样式普通,却浆洗得挺括。

他的脸色异常平静,甚至比往常更加内敛,仿佛昨夜那场单人匹马、血洗漕帮总舵的惊涛骇浪,只是一场无需挂怀的幻梦,已被他彻底封存在了心底最深处。

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的一丝冰冷锐光,才隐约透露出其下隐藏的汹涌暗流。

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在踏出家门时,对已然早起、正站在院中眼神复杂地望着他的长子张道睿,简单却沉重地交代了一句:“看好家,等我回来。”

这五个字,重于千钧。张道睿清晰地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信任与托付。他用力点头,喉头有些发紧,看着父亲沉稳的背影,昨夜那些血腥画面带来的不适与恐惧,似乎正被一种更为坚实的东西——对家族存续的责任感——缓缓取代。

张守仁不再多言,利落地翻身上马。这一次,他独自一人,策马奔向横山县城。

清脆而孤独的马蹄声,一下下敲击在清晨官道冰冷的青石板上,声音在薄雾与寂静中传得极远,一如他此刻冰冷、坚定、不含丝毫犹疑的内心。

他此行,不仅要为惨死的大哥和侄子讨回最后的血债,彻底斩断赵家这条毒根,更要直面昨夜雷霆手段之后,来自官方层面的审视与博弈。

张道睿站在村口的古槐下,望着父亲那挺拔如松的背影逐渐被浓雾吞噬,最终与灰蒙蒙的天地融为一体。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股混合着担忧、期盼与骤然成长的酸涩情绪,在他年轻的胸膛中激荡。

当张守仁单人匹马抵达赵府的府邸门前时,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两扇象征着赵家权势的朱漆大门,竟是毫无防备地洞开着。仿佛主人早已料到他的到来,并且放弃了无谓的防御。

门内,景象更是耐人寻味。以家主赵文斌为首的赵家核心成员,男丁数十人,早已齐聚在宽阔的前院之中,鸦雀无声,似乎已在此等候多时。

院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所有仆从丫鬟皆已被屏退,只剩下这些掌控赵家命脉的核心人物,以及院落中央,那显得有些突兀的一套梨花木茶几和两把太师椅。

赵文斌端坐在主位,面色看似平静无波,试图维持着最后一家之主的体面。然而,他眼白处密布的血丝,微微泛青浮肿的眼圈,以及眉宇间那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与焦灼,都彻底出卖了他一夜未眠、内心煎熬的真相。

茶几上,一套价值不菲的紫砂茶具正散发着袅袅白气,旁边红泥小炉火苗跳跃,壶中之水已然沸腾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喧嚣声响,在这死寂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在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看见张守仁孤身迈过那高高的门槛,踏入这曾象征着赵家无上荣耀的庭院,赵文斌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复杂情绪——有刻骨的怨恨,有深沉的忌惮,更有一种大势已去、英雄末路的颓然。

他强自挤出一丝堪称“温和”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那笑容僵硬而勉强,抬手示意对面的空座,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沙哑:“守仁老弟,你来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请坐。”

这声“少年”用在与他自己年岁相当的张守仁身上,显得如此不伦不类,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涩然与无奈,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承认对方拥有着他无法企及的锐气与力量。

张守仁面色如古井无波,没有丝毫动容。他依言走到对面,坦然坐下,姿态沉稳如山。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强作镇定的赵文斌,又缓缓掠过其身后那些面色惊惶、眼神闪烁、努力挺直腰杆却止不住微微颤抖的赵家子弟,将他们的恐惧与不安尽收眼底。

赵文斌深吸一口气,亲手执起滚烫的茶壶,略显颤抖地将碧绿清亮的茶汤注入张守仁面前的杯中,茶香四溢,却丝毫无法缓解空气中凝固的紧张。他放下茶壶,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力回天的苍凉,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守仁老弟,”他语气带着近乎卑微的恳切,做着最后的努力,“事已至此,再多言语亦是苍白。我赵家……认栽。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倾尽数代积累之家财,只求……只求能换取一线生机。我那不肖孙元辰,铸此大错,亦可……亦可交由你随意发落,要杀要剐,绝无怨言。”

他艰难地吐出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割自己的肉,“我们两家之间……过往种种恩怨,真的……就没有丝毫和解的可能了吗?” 这是他身为家主,为了家族存续,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和最后挣扎。

张守仁静静地看着杯中那几片沉浮不定的茶叶,仿佛在凝视着无常的命运。片刻后,他缓缓摇头,动作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万载寒冰相互撞击,冰冷地敲打在每一个赵家人的心头,让他们如坠冰窟:

“没有可能。”

他抬起头,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直直刺入赵文斌的眼底,那目光中蕴含的寒意与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从你们赵家处心积虑,设计坑害我侄道远,杀死我大哥守正的那一刻起,在这横山县的地界上,张家和赵家,便注定只能存留一个。这是血仇,唯有血偿。”

他顿了顿,给予对方一丝消化这绝望的时间,然后才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自己的条件,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除非……”

“赵家,于今日之内,举族离开横山县,永世不得回转。并且,交出所有直接参与谋害我大哥与侄儿的元凶——首恶赵元辰,以及当日所有随高强一同逼死我大哥的赵家之人,无论主从。满足这两点,或许,我可以考虑,给赵家其他无辜妇孺,留一条活路。否则……”

他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但那未尽之意中蕴含的凛冽杀机,已让整个院子的温度骤降。

“张守仁!你莫要欺人太甚!当真以为我赵家无人了吗?!” 赵文斌身后,一名性情火爆的赵家子弟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屈辱与愤怒,猛地踏前一步,厉声喝道,脸色因激动而涨得通红。

赵文斌猛地抬手,一股无形的气劲阻住了那冲动的族人。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最后一点希冀的火苗被张守仁冰冷的话语彻底掐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的疯狂与狰狞。

他知道,张守仁的条件,无异于让赵家自断根基、颜面尽失,从此沦为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这比直接杀了他更难以接受。更何况,要交出自己一向疼爱、寄予厚望的亲孙子?这简直是在剜他的心肝!

“既然如此……”赵文斌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周身衣袍无风自动,一股强横无匹的内力气息如同苏醒的巨兽,开始在他体内升腾、咆哮,搅动着周围的空气,“那便……手底下见真章吧!让老夫也好好领教一下,你昨夜能横扫漕帮,究竟倚仗的是何等通天手段!”

话音未落,赵文斌已然出手!他毕竟是浸淫家传武学数十年、同样达到后天九层境界的顶尖高手,内力雄浑精纯,此刻含怒出手,更是毫无保留。

只见他身形如鬼魅般前掠,一掌拍出,掌风凌厉如刀,带着撕裂一切的尖啸,直取张守仁面门,显然存了一击必杀、拼死一搏的决心!

张守仁眼神微凝,却并无丝毫慌乱。他早有准备,在赵文斌掌风及体的瞬间,脚下步伐玄奥一踏,身形如水中游鱼,间不容发地滑开数尺,巧妙地避开了这凌厉的正面一击。

同时,他沉腰立马,体内磅礴的内力如江河奔涌,五行拳意随心而动,瞬间遍布四肢百骸。

霎时间,赵府这精心打理的前院,化作了两位后天巅峰高手生死相搏的战场!

“金戈铁马!” 张守仁一声低喝,右拳骤然轰出!拳势一起,便带着一股金属性的无匹锋锐与沙场征伐的惨烈气息,拳风凝练如实质,撕裂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音爆之声,仿佛有千军万马随之冲锋陷阵!

赵文斌心头一凛,不敢硬接,身形急转,施展出赵家祖传的一套绵密阴柔的“柳絮随风掌”,掌影翻飞,如春风拂柳,看似轻柔无力,实则内蕴阴柔暗劲,层层叠叠,试图以柔克刚,化解这至刚至猛的一拳。

然而,张守仁的五行拳变化莫测,岂是易于?

“青木逢春!” 拳招陡然一变,那惨烈的金戈之气瞬间收敛,拳势变得生机勃勃,却又在生机之下暗藏无穷杀机。

拳劲如古藤缠树,韧劲十足,不再追求刚猛无俦,而是化作无数柔韧的气劲,缠绕、束缚、消耗着赵文斌的掌力与内力,让他仿佛陷入了一片无形的泥沼之中。

赵文斌顿感压力大增,他的阴柔掌力仿佛击在了空处,又被无数柔韧的丝线缠绕,有力无处使,内力消耗速度骤增。

“流水无情!” 张守仁得势不饶人,拳劲再变!这一次,宛若江河决堤,奔涌浩荡,拳势连绵不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浪高过一浪!那澎湃的拳劲如同无情流水,不断冲击、拍打着赵文斌已然有些散乱的防御,让他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赵文斌额头已然见汗,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心中骇然,没想到张守仁对内力的掌控与武技的变化,竟已精妙如斯!

“烈火燎原!” 张守仁眼中精光一闪,抓住了赵文斌掌法转换间的一丝微小滞涩,至阳至刚的一拳悍然轰出!拳风瞬间变得灼热无比,仿佛能点燃空气,将周围的水汽都蒸发一空!那狂暴炽烈的火行拳意,如同燎原之火,以摧枯拉朽之势,强行震散了赵文斌勉力维持的掌力防御!

“嘭!” 气劲交击,发出一声闷雷般的巨响。赵文斌只觉一股灼热霸道的内力透体而入,闷哼一声,身形不受控制地“蹬蹬蹬”连退七八步,面色瞬间变得潮红,胸口气血翻腾不止。

“厚土载物!” 张守仁攻势不绝,最后一招双拳沉稳推出,拳势不再追求速度与变化,而是变得无比厚重、凝实,仿佛引动了脚下大地的深沉力量,带着一股承载万物、无可动摇的意境,硬生生接下了赵文斌情急之下拼尽全力的反扑!

“轰隆!”

两人皆是后天九层的顶尖高手,全力施为之下,战斗余波堪称恐怖。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以两人交手为中心,寸寸碎裂,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来,碎石如同暗器般四散激射;周围精心摆放的盆景、假山石雕被凌厉肆虐的劲气绞得粉碎,化作齑粉;坚实的院墙之上,也被逸散的劲力刻划出道道深浅不一的裂痕,摇摇欲坠。整个前院烟尘弥漫,一片狼藉,仿佛刚刚被巨兽蹂躏过。

赵家众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纷纷退至廊下角落,一个个心惊胆战,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那恐怖的战斗余波卷入,瞬间粉身碎骨。他们看着场中那如同战神般步步紧逼的张守仁,以及明显落入下风、狼狈不堪的家主,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时间在激烈的搏杀中飞速流逝,转眼已激斗超过半个时辰。张守仁的五行拳刚柔并济,五行轮转,生生不息,对内力的运用更是精妙入微,几乎没有任何浪费,显然在武技境界与实战经验上,都比年长他不少的赵文斌更胜一筹。而赵文斌年纪已大,气血本就不如巅峰时期旺盛,久战之下,内力消耗巨大,招式之间的凝滞感越来越明显,破绽也开始显现。

“砰!”

又是一声结结实实的闷响!张守仁窥准赵文斌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一刹那,一记凝聚了全身火行内力的“烈火燎原”,如同流星坠地,重重印在他的胸膛膻中穴附近!

“噗——!” 赵文斌如遭万钧巨锤轰击,护体真气瞬间溃散,口中猛地喷出一股殷红的血箭,其中甚至夹杂着些许内脏的碎块!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踉跄着倒飞出去十数步,最终狠狠撞在一根廊柱上,才勉强止住退势,软软地滑坐在地。

脸色由潮红转为骇人的金纸之色,气息如同风箱般急剧喘息,却进气少出气多,显然脏腑已受了无可挽回的重伤!

而张守仁,虽然气息也因为长时间激战而有些紊乱,左边肩头的衣衫被赵文斌垂死反击的掌风划破,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小片布料,但相比之下,这只是微不足道的轻伤,其一身恐怖战力,至少还保留了八成以上。

赵文斌瘫坐在廊柱下,感受着体内生机的飞速流逝,眼中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不甘。

他死死地盯着一步步走近的张守仁,怎么也无法相信,同处后天九层,差距却如同天堑!

张守仁眼神冰冷,杀意凛然,一步步向失去反抗能力的赵文斌走去。斩草需除根,这个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懂。今日,必不能让赵文斌活着离开!

就在张守仁抬起手,内力凝聚,准备彻底了结赵文斌性命,永绝后患的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县尊大人到!闲杂人等避让!”

几声蕴含着内力的威严呼喝,如同旱地惊雷,猛地从大门外传来,打破了院内的肃杀气氛。

紧接着,便见县令秦明远一马当先,主簿叶知秋与县尉林破军紧随其后,三人皆身着官服,面色肃然,带着一队盔甲鲜明、手持兵刃的精锐县兵,步伐铿锵,快步闯了进来。

一踏入院子,看到院内这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惨烈景象,以及瘫坐在廊柱下、气息奄奄、胸前满是血污的赵文斌,秦明远三人眼中都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

尤其是当他们感受到场中唯一站立着的张守仁身上,那尚未完全平复、依旧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令人心悸的强横气息时,更是心中凛然,对昨夜传闻中他血洗漕帮的实力,再无半分怀疑。

赵文斌见到这三人,尤其是看到共事多年、身为上官的秦明远,浑浊绝望的眼中猛地燃起一丝微弱的光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强提起胸腔中最后一口残气,挣扎着想要抬起手,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诉说冤屈,指控张守仁的“暴行”,祈求官府的庇护。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所有赵家之人,包括赵文斌本人在内,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彻骨髓,彻底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只见县令秦明远目光仅仅在狼狈不堪的赵文斌身上停留了一瞬,便仿佛看到什么无关紧要的污秽之物般,迅速移开。

他脸上瞬间堆起了堪称和煦甚至带着几分热络的笑容,脚步加快,竟是径直越过垂死的赵文斌,快步走到张守仁面前,在距离他三步之外站定,然后主动抱拳,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亲近,朗声说道:

“守仁兄,冒昧前来,打扰了。初次见面,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英雄了得,名不虚传啊!”

这一声“守仁兄”,这一番客气到近乎谦逊、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恭维的招呼,不仅让原本心存一丝希望的赵文斌彻底僵在原地,双目圆瞪,嘴巴微张,一副见了鬼般的难以置信的表情,就连跟随秦明远而来的主簿叶知秋和县尉林破军,眼中也瞬间掠过一丝极度的惊讶与错愕。

他们太了解这位县令大人了!秦明远出身东关府大族,背景深厚,自身也是举人功名,向来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在这横山县堪称土皇帝,何曾见过他对一介没有功名在身的平民——即便是个武功高强的平民——如此折节下交,甚至以“兄”相称?这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

张守仁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神色依旧不变,只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他依着礼数,微微躬身,抱拳回礼,语气平和却不卑不亢:“草民张守仁,见过县令大人,县尉大人,主簿大人。”

秦明远仿佛完全没有看到身后赵文斌那绝望的目光,笑容不减,甚至更加亲切,继续说道:“守仁兄何必如此多礼,太过见外了。本官今日前来,一是听闻此地有些纷扰,特来查看;二来嘛,也是刚刚收到从东关府城传来的确切消息,心中喜悦,特来向守仁兄道贺啊!”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才用清晰而响亮的声音,仿佛要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清楚一般,宣布道:“听闻令郎张道谦与令爱张道韫,于前几日凭借超凡脱俗的武道天赋,双双金榜题名,成功考入我东关府武道圣地——东关学府!如今已然办妥手续,正式入学深造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恭喜守仁兄,贺喜守仁兄啊!我横山县能同时走出两位如此俊杰,实乃本县莫大之荣光,本官亦是脸上有光啊!”

“什么?!东关学府?!”

秦明远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万钧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主簿叶知秋和县尉林破军浑身剧震,脸上瞬间被巨大的震惊与恍然所取代!他们猛地抬头,目光骇然地看向面色平静的张守仁,心中之前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东关学府!那可是东关府无数武者梦寐以求的武道圣地!是通往更强力量、更高地位的通天阶梯!能进入其中的,无一不是经过千挑万选、真正万中无一的绝世天才!其意义,绝非仅仅是一个学府那么简单!任何一个学员的背后,都意味着与东关学府那庞大的人脉网络、深厚的官方背景以及不可估量的未来潜力搭上了关系!学员所在的家族,其地位也会随之水涨船高,受到官府的格外重视甚至优待!

这张家,已非池中之物,而是一遇风云便化龙,真正的一飞冲天了!

而原本瘫坐在地、仅存一丝希望的赵文斌,在听到“东关学府”这四个字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魂魄。

他面部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脸色由死寂的惨白瞬间转为一种绝望的死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一股彻骨的寒意,混合着无尽的悔恨与绝望,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冻结!

他终于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明白张守仁为何敢如此强硬,单枪匹马杀上赵府,寸步不让;

明白秦明远为何态度骤变,甚至不惜放下身段折节下交!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东关学府”这四个字所带来的、无可估量的“势”!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彻彻底底!不仅仅是个人武力上的差距,更是家族背景与未来潜力上的碾压!

张家有子女进入东关学府,这意味着张家未来的发展将不可限量,甚至有可能走出横山县,走向东关府,甚至是东阳郡!而他赵家,却还在这里为了县里的一亩三分地争得头破血流,已然成了井底之蛙,成了即将被时代抛弃的过去式!与一个拥有东关学府子弟的家族不死不休?莫说他秦明远不敢,就算是东关府的府尊大人,在处理此类事情时,也必然要权衡再三,谨慎对待!

秦明远看着面如死灰、眼神彻底黯淡下去的赵文斌,心中最后一丝因为同僚之谊而产生的微弱犹豫也彻底烟消云散。他迅速权衡利弊,做出了最符合自身以及横山县“稳定”的决定。

他转向张守仁,语气变得更加客气,带着商量的意味,却又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守仁兄,你看……这赵家之事,既然闹到如此地步,惊动甚广,不如……接下来就交由本官来处理?本官定会秉公执法,给你,也给张家一个公正、满意的交代。也免得守仁兄再为此等琐事烦心,如何?”

他这话,既给了张守仁面子,也顺势接过了处置权,维护了官府的威严。

张守仁目光微闪,看了一眼瘫软在地、已然形同槁木死灰的赵文斌,又看了看态度明确、意图明显的秦明远。他心念电转,瞬间便权衡清楚了其中的利弊。今日若强行当场格杀赵文斌,固然痛快,但难免会与官方产生直接冲突,即便秦明远忌惮东关学府,面子上也须过得去。

而由秦明远这位县令亲自出面处理,以官方的名义“公正”裁决,不仅能省去后续许多潜在的麻烦,更能借此机会,向整个横山县宣告张家如今截然不同的地位与“势”!这远比单纯的杀戮,更能震慑宵小,奠定张家未来的根基。

他略一沉吟,便顺水推舟,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县令大人秉公执法,草民自然信服。只是,血债必须血偿,此乃我张家底线。望大人明察。”

秦明远见张守仁如此“上道”,脸上笑容更盛,连忙保证:“守仁兄放心,本官心中有数,定不会让忠良之后、英烈家属寒心!”

得到了张守仁的默许,秦明远这才转过身,面向失魂落魄、已然认命的赵文斌,脸色瞬间变得严肃无比,语气也恢复了作为一县之尊的威严与冰冷,公事公办地宣判道:

“赵县丞。”

赵文斌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鞭子抽打一般,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浑浊无神的眼睛望向秦明远,里面只剩下死寂。

“这场因你赵家而起,波及甚广,险些酿成更大祸端的闹剧,是时候该结束了。”秦明远的声音如同寒冬腊月的北风,冰冷刺骨,“念在你我同僚多年,也念在你赵家先祖于横山县尚有些许微末根基与贡献,本官法外开恩,给你,也给赵家,指一条活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赵家子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立刻亲自列出需保全的赵家直系子弟名单,妇孺及未参与此事者优先。同时,允许你们收敛家族个人的财物细软,但所有田产、地契、商铺等固定资产,一律充公,抵扣罪责。本官会令县尉林破军,亲自带兵,‘护送’你们举族,即刻启程,前往邻县白云县境内。准你们在那里,用所带财物,购置田产,建立村庄,安分守己,延续香火。此生此世,不得再踏足横山县半步!”

听到前半段,赵文斌眼中似乎回光返照般,升起一丝极其微弱的亮光,至少……血脉还能延续?

但秦明远接下来的话,却如同最锋利的铡刀,彻底斩断了他所有的念想,将他最后一点尊严与希望,也无情地碾碎!

“但是,”秦明远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质疑,“名单之外,所有直接或间接参与谋害张守正、张道远之事的赵家之人,无论主犯从犯,包括你那孙子赵元辰,以及所有知情、参与的家族供奉、护卫,必须一个不留,全部交出,即刻交由张守仁处置,以命抵命,告慰亡灵,给张家一个彻底的交代!”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紧紧锁定赵文斌那惨无人色的脸,说出了最终的判决:“而你,赵文斌,身为赵家家主,治家无方,管教不严,纵容亲族行凶作恶,酿成如此滔天大祸,罪责首当其冲,无可推卸!待名单确认,财物清点完毕,护送队伍出发之前……你,便在此院中,自裁谢罪吧!”

秦明远的声音带着官府的绝对威严,回荡在死寂的院子里:“如此处置,尚可为你赵家,保留一丝血脉,留下一线微末生机。这已是本官,看在往日情分上,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否则……今日之结局,赵县丞,你应当比任何人都明白。”

赵文斌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初只是指尖微颤,很快便蔓延至全身。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位共事数十载的“老友”,牙关紧咬,咯咯作响的声音在死寂的庭院中格外清晰。那张曾经在县衙里与他谈笑风生的脸,此刻却冰冷如铁,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半分情谊。

愤怒如岩浆般在他胸腔翻涌,不甘似毒蛇啃噬着他的理智,而绝望,则是寒冬里最刺骨的冰水,将他最后的希望彻底浇灭。他多想扑上去,与这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同归于尽,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秦明远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现实。

在张守仁那滔天的怒火面前,在张家已然崛起的“势”面前,这确实是赵家能争取到的最好结局——至少,还能保留一丝血脉。

“嗬……嗬嗬……”

他的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鸣,那是尊严被彻底碾碎的声音。最终,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那原本挺直的脊梁轰然垮塌,整个人佝偻得像一株被霜打蔫的老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字:

“是……赵某……遵命。”

“都听……县令大人的……安排。”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心头上剜下的肉,带着血,混着泪。

秦明远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仿佛他已是具行尸走肉。县令转身面向身旁面色复杂的林破军,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林县尉,接下来,便交给你了。”

林破军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强行压下。他瞥了一眼瘫软在地的赵文斌,又望向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张守仁,最终抱拳肃容:

“卑职遵令!”

这一声应答,不仅是对上官的命令,更是对横山县新旧势力交替的确认。

处理完这一切,秦明远脸上瞬间冰雪消融,重新挂上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他转向张守仁,做了个优雅的“请”的手势:

“守仁兄,此间污秽,不宜久留。若是不弃,可否移步县衙后宅?我新得了些云雾茶,正好与守仁兄品茗细谈。”

他的语气亲切自然,仿佛方才那个冷酷决断的县令只是幻影:“横山县未来的发展,还需守仁兄这般俊杰多多支持啊。”

张守仁的目光掠过一片狼藉的庭院,掠过那些面如死灰的赵家人,最后落在秦明远热情洋溢的脸上。他心如明镜——经此一役,张家在横山县的地位已然不同往日。县令的橄榄枝,既是示好,也是试探。

他微微颔首,神色平静如水:

“县令大人相邀,敢不从命。”

阳光正好穿透晨雾,洒在两人身上。他们并肩而行,踏过碎裂的青石板,悠然走向赵府大门。张守仁的步伐沉稳从容,阳光将他深邃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

身后,是赵家一个时代的轰然落幕。

身前,是横山县全新格局的序幕缓缓拉开。

林破军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转身,面对满院狼藉。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峻如铁:

“来人!按名单拿人,清点财物,午时前务必完成!”

肃杀之音,瞬间笼罩了整个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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