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河谷冲天的火光与浓烟,如同一声丧钟,敲响在每一个关胜军士卒的心头。粮草被焚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营中蔓延,无法遏制。恐慌与绝望在沉默中发酵,当次日清晨的炊烟变得稀稀拉拉,甚至彻底断绝时,最后一点纪律的绳索也绷到了极限。
关胜站在中军大帐外,望着营中一片死寂与偶尔爆发的骚乱,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深知,军心已溃,士气已堕,再拖下去,不需梁山来攻,自家大军便要不战自乱。
“擂鼓!聚将!”关胜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没有退路,朝廷不会允许他退,他关云长后裔的尊严更不允许。唯有一战,倾尽全力,在彻底崩溃前,砸碎梁山的硬壳!
战鼓声不再是激励,而是带着一种悲壮的催命符意味。各级将官呵斥着,甚至挥刀砍翻了几个鼓噪最凶的士卒,才勉强将队伍集结起来。关胜跨上赤兔马,青龙偃月刀遥指黑风隘方向。
“儿郎们!”他的声音传遍校场,带着最后的激励与威压,“贼寇断我粮道,欲困死我等!后退是死路一条!唯有向前,打破梁山,方能夺其粮,活我命!今日,有进无退!破贼之后,本督许尔等……三日不封刀!”
最后一句,带着血腥的诱惑,让一些绝望的士卒眼中重新燃起野兽般的光芒。
“进攻!”
关胜军最后的力量,如同垂死挣扎的巨兽,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步兵扛着加厚的盾牌,甚至将浸湿的棉被、毛毡(临时防火毯)覆盖其上,组成密密麻麻的龟甲阵,踩着同伴昨日留下的血迹,再次向黑风隘阵地涌来。仅存的千余骑兵,被布置在两翼,伺机冲击。督战队手持明晃晃的大刀,紧随其后,任何迟疑退缩者,立斩无赦!
这一次的攻势,前所未有地疯狂。官军士卒在饥饿、恐惧和督战队的双重驱使下,爆发出最后的凶性,顶着梁山阵地射出的箭矢和零星的“轰天雷”,不顾伤亡地向前推进。
“地雷阵,引爆!”林冲的声音依旧沉稳,但额角已见汗珠。
轰隆隆的爆炸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官军的阵型虽然被炸出缺口,后面的人却仿佛看不见一般,踩着同伴的尸骨,嚎叫着继续前冲!防火毯在一定程度上减弱了破片伤害,使得冲击的连续性远超以往。
火炮开始怒吼,霰弹如同铁扫帚般一遍遍清扫着前沿,成片的官军倒下,但后续者依旧源源不绝。他们甚至开始用尸体和破损的盾车填平壕沟,为后续的楼车和云梯开路。
“压力太大了!”一名指挥使冲到林冲身边,甲胄上沾满血污,“将军,右翼第三道壕沟快被突破了!”
林冲抿紧嘴唇,他能感觉到防线在剧烈颤抖。官军这是搏命了!他亲自提枪,带着亲卫队冲向最危急的地段。
忠义堂内,气氛同样紧张。通过旗语和快马传递,前线的战况不断被送回来。
“关胜拼命了。”吴用捻着胡须,手指微微颤抖,“我军防线承受压力已达极限,地雷耗尽,火炮持续射击,炮管过热,恐难持久。”
陈霄(朱贵)盯着沙盘,上面代表官军进攻的红色箭头如同血浪,一波波冲击着梁山防线的蓝色标记。他深知,单纯的防守,在此刻官军不计代价的亡命攻击下,迟早会被撕开缺口。一旦短兵相接,兵力处于劣势的梁山即便能胜,也必然是惨胜,元气大伤。
不能这样下去!必须打破僵局,必须打掉官军的指挥中枢,打掉他们最后一点心气!
一个大胆、甚至冒险的计划在陈霄脑中迅速成型。
“传令给林冲,让他再坚持一刻钟!不惜一切代价!”陈霄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决断的光芒,“传令给炮队统领雷震,所有能够机动的‘梁山一式’火炮,立即前移,脱离固定炮位,部署到第二防线侧翼的‘鬼见愁’高地!目标,关胜中军大营,覆盖射击!给我把所有的炮弹,在最短时间内,全部打光!”
“不可!”吴用惊呼,“首领,‘鬼见愁’高地虽能俯瞰敌军中军,但仍在官军强弩射程边缘,且暴露无遗!炮兵前移,风险太大!若被敌军骑兵窥破,后果不堪设想!”
“风险大,收益更大!”陈霄斩钉截铁,“关胜此刻注意力全在前线,绝不会料到我们敢把火炮推到他眼皮子底下!这是唯一能快速扭转战局的方法!执行命令!”
命令迅速下达。隐藏在后方山谷中的炮兵机动部队,接到命令后,雷震虽感震惊,却毫不迟疑。炮手们喊着号子,用尽力气,将一门门沉重的“梁山一式”火炮从隐蔽处推出,套上骡马,在少量步兵护卫下,沿着崎岖的小路,向着“鬼见愁”高地艰难前进。
前线,战况更加白热化。已有小股官军突破壕沟,与梁山守军展开了惨烈的肉搏。林冲浑身浴血,沥泉枪如蛟龙出海,接连挑翻数名敌将,勉强稳住阵脚。
关胜立于中军大纛之下,看着前方惨烈的战局,眉头紧锁。虽然进展缓慢,伤亡惨重,但梁山的防线显然已经到了极限。他手中还有最后一支预备队……
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了一阵不同于前线厮杀和火炮轰鸣的沉闷声响,来自侧翼方向。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只见侧翼那座名为“鬼见愁”的高地上,突然腾起一团团浓密的硝烟!紧接着,是如同滚雷般连绵不绝的轰鸣!
“那是……”关胜瞳孔骤缩。
下一刻,死亡的阴影笼罩了他的中军!
无数黑点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从天而降!实心弹砸落在营帐之间,撕裂帐篷,粉碎栅栏,将措手不及的士卒和军官砸成肉泥!
一枚实心弹甚至直接命中了关胜身旁不远处的帅旗旗杆!“咔嚓”一声脆响,那面代表着大军统帅的“关”字大旗,从中断裂,轰然倒下!
“保护都督!”亲兵队长嘶吼着扑上来,将关胜猛地推下赤兔马。
几乎在同时,一枚炮弹落在关胜刚才站立的位置附近爆炸,激射的弹片和碎石将那名忠心的亲兵队长打得千疮百孔,赤兔马也发出一声悲鸣,受伤倒地。
关胜狼狈地摔在地上,头盔歪斜,满身尘土,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轰鸣声,眼前一片混乱。他眼睁睁看着中军营地变成一片火海尸山,将领们非死即伤,指挥系统彻底瘫痪。
“完了……”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前线正在亡命进攻的官军,也看到了中军方向升起的浓烟和烈焰,更看到了那面倒下的帅旗!
“帅旗倒了!”
“关都督死了!”
“中军被袭了!”
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尽了官军最后一点斗志。无论督战队如何砍杀,也无法阻止这全面的崩溃。进攻的潮水顷刻间变成了溃逃的洪流,官军丢盔弃甲,自相践踏,只求远离这片死亡之地。
梁山守军压力骤减,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随即在林冲等人的指挥下,发起了有限的反击,扩大战果。
关胜在亲兵的死命护卫下,抢过一匹战马,回头望了一眼如同地狱般的战场和那崩坏的帅旗,一口鲜血猛地喷出,眼前一黑,几乎栽下马去。他被亲兵架着,随着溃败的人流,仓皇向后逃去。
一直后撤了三十余里,直到再也听不到梁山的追兵声,关胜才勉强收拢起不足万人的残兵败将。清点损失,折兵超过五成,粮草殆尽,军械丢失无数,士气彻底崩溃。
是夜,残破的营寨中,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关胜面如金纸,独自坐在昏暗的油灯下,望着跳动的火苗,心中充满了败军之将的屈辱与迷茫。
就在这时,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被亲兵引入帐中,他来自东京,手持枢密院密令。
“关都督,朝廷严令。”信使的声音低沉而冰冷,递上一封火漆密信。
关胜木然地接过,拆开。信中的内容无非是申饬其作战不利,但最后一行字,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他的心窝:
“……着尔不惜一切代价,擒杀贼首朱贵,以赎前愆。若再失利,提头来见!”
“不计代价擒杀朱贵……”关胜喃喃念出这几个字,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烛光下,他的脸色变幻不定,有愤怒,有无奈,更有一种深深的悲凉。为了朝廷,为了这所谓的“忠义”,他还要填进去多少儿郎的性命?而这样的朝廷,真的值得他效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