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正,春日阳光已有些灼人,却驱不散聚义厅前校场上那凝如实质的肃杀之气。梁山全军,凡无紧要防务在身之头领、各营士卒代表,近两千人,依序列队,鸦雀无声。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沉默的山峦,目光尽数聚焦于校场中央临时搭建的木台之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愤怒、审视与某种期待的情绪。
台上,正中设主审位,端坐着面色冷峻如铁的裴宣,其身前长案上,摆放着厚厚卷宗与镌刻军规的铁券,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左侧是面无表情、目光深邃的朱贵(陈霄)与面带沉痛之色的晁盖、吴用。右侧,林冲、杨志、鲁智深、武松等核心将领肃立,人人面罩寒霜。宋江亦在台上,位置靠后,他低垂着眼睑,双手拢在袖中,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不敢去看台下。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带人犯!”裴宣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刺破寂静,清晰地传遍校场。
一阵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响起,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王英及其两名心腹喽啰被反缚双手,由一队杀气腾腾的督察队士卒押解上台。王英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头发散乱,号褂污浊,脸上毫无血色,眼神涣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几乎是半拖半拽才站稳。那两名喽啰更是抖如筛糠,面无人色。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嗡嗡声,许多士卒,尤其是曾受贪官污吏、豪强恶霸欺压,或因梁山“替天行道”而心生向往才投奔而来的人,眼中已喷出怒火。他们来到这里,寻求的是公道,而非另一个可以肆意妄为的土匪窝!
裴宣缓缓站起身,目光如两道利剑,扫过台下肃立的全军,那目光所及之处,私语声立刻平息。他展开一卷文书,声音洪亮而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地开始宣读:
“人犯王英,原梁山步军头目。经查,其罪如下!”
“其一,自入山寨,屡生怨望,懈怠操练,私下非议法度,此乃藐视军规之罪!”
“其二,昨日于张家庄执行军务期间,罔顾‘不淫人妻女’之铁律,公然言语调戏扈家庄扈三娘,此乃品行不端,亵渎军纪之罪!”
台下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许多士卒眼中已现怒意,有人低声骂道:“害群之马!”
“其三,亦是罪无可赦之举!”裴宣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昨夜,人犯王英,色胆包天,竟携此二从犯(指两名喽啰),趁夜色潜入扈三娘临时住所,意欲行强逼之事!幸得同袍警觉,制造声响惊扰,其恶行方未得逞,然其心可诛,其行可鄙!此乃企图强暴妇女,严重践踏我梁山立身之本,败坏‘替天行道’声誉之滔天大罪!”
“哗——!”台下终于无法保持寂静,一片哗然!虽然早有风声流传,但由裴宣当众清晰道出,依旧让所有人感到震惊与愤怒。
“畜生!”
“我等在此外抗官军,内立规矩,岂容此獠败坏!”
“与那高衙内何异?该杀!”
怒吼声、斥骂声此起彼伏,尤其是那些曾有过类似悲惨遭遇,或家中有女眷的士卒,更是双目赤红,群情激愤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们投向台上的目光,不仅仅是愤怒,更带着一种对法度能否真正执行的炽热期盼。
“带人证!”裴宣喝道,声音压下了喧嚣。
首先上台的是那名教导队员赵忱,他虽略显紧张,但陈述清晰,将王英白日言语、夜间行动及自己如何阻止的过程说得明明白白。他的证词,让台下众人明白了昨夜那惊险一刻,也对敢于维护法纪的同袍投去赞许的目光。
接着是几名同队的士卒和被惊醒的村民,他们的证词相互印证,勾勒出王英夜闯民宅的卑劣行径。村民们朴实而带着后怕的讲述,更是让台下的怒火添了一份沉重——梁山若不能公正处理,将失去这些淳朴百姓的信任。
最后上台的,是扈三娘。
她依旧是一身劲装,但脸上已没了往日的英气勃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受到巨大羞辱和惊吓后的苍白,以及压抑不住的悲愤。她走到台前,目光扫过台下众军,那目光中的痛苦与坚韧,让喧闹的校场再次安静下来。最后,她死死盯住瘫软在地的王英,眼圈瞬间红了。
“诸位梁山好汉!”扈三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扈三娘代表扈家庄,敬重梁山‘替天行道’,怜惜百姓,方与贵寨往来,协助转运物资。岂料……岂料竟遭此奇耻大辱!”
她指向王英,声泪俱下,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此獠白日便言语轻薄,我念在梁山面上,只予呵斥,未想其夜间竟敢……竟敢携凶器闯入我的住处!若非那位兄弟(指赵忱)机警,制造声响,我……我今日还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她猛地转向台上端坐的朱贵、晁盖等人,声音带着泣血般的质问,也带着最后的希望:“梁山‘替天行道’的旗号,莫非就是纵容此等禽兽之行吗?!请诸位头领,给三娘一个公道!给天下信重梁山的百姓一个交代!”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一个原本英姿飒爽的女子,此刻却显得如此无助与悲愤,强烈的反差让台下几乎所有人心中的怒火与同情都达到了顶点!
“杀了这败类!”
“玷污我梁山名声,罪该万死!”
“请统领、天王为扈小姐做主!严惩恶徒!”
“法度面前,人人平等!请裴宣统领依律行事!”
群情激愤,怒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校场,声浪一浪高过一浪。这不仅仅是要求惩罚王英,更是对梁山所倡导的“法度”与“公道”的集体宣誓与扞卫!就连原本与王英有些香火情的燕顺、郑天寿等人,在此情此景下,也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发一言,心中那点同伙之谊,在众怒和公理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王英在如山如海的怒斥声中,彻底瘫软在地,身下洇出一片污渍,竟是吓得失禁了,恶臭弥漫开来,更添其卑劣。
裴宣抬手,压下沸腾的声浪。他环视全场,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因愤怒而涨红、因期盼而肃穆的脸庞,最后落在面前卷宗上那冰冷的条文,朗声宣判,每一个字都如同铁锤砸在砧板上,铿锵作响,不容置疑,也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心底:
“人犯王英,屡犯军规,品行恶劣,更胆大包天,夜闯民宅,意图强暴妇女,其行径令人发指,严重违反《梁山约法》第一条、第三条、第七条之规定,证据确凿,罪证如山!”
他略一停顿,校场上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最终的裁决,那将决定梁山法度的真正分量。
裴宣猛地抬头,声如寒铁,宣示了最终的裁决:
“依律,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好!”
“正该如此!”
“梁山法度,果然公正!”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与赞同声,许多人用力挥舞着拳头,脸上露出了释然与信服的神情。他们看到,在这里,规矩不是摆设,无论是谁,触犯了底线,都将付出代价!扈三娘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是委屈得以伸张的泪水。她望向台上始终面色沉静的朱贵(陈霄),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感激。
而宋江,在裴宣宣判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终于彻底闭上了眼睛,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