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煌艰难地喘息着,空气中那股驳杂狂躁的“灵气”(姑且称之为灵气)每一次吸入,都像是有细小的沙砾摩擦着肺叶,带来刺痛与不适。但他必须尽快行动起来。这诡异的森林边缘绝不是什么安全之地,空气中弥漫的恶意和远处不时传来的低沉兽吼,都在催促他必须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藏身之处,至少,要先将失去行动能力的同伴们安置下来。
他的目光快速扫视四周。不远处,那片扭曲漆黑的密林绝不可轻易进入,光是看着那些如同触手般蠕动(或许是错觉,但他不敢赌)的枝杈和地面上颜色妖艳、形态可疑的菌类,就足以让人心底发寒。左侧是一片更加泥泞、长满暗紫色苔藓的沼泽地带,隐约可见巨大的气泡冒出,破裂时散发出甜腻中带着腐臭的气味。右侧,则是地势稍高的、布满了嶙峋黑色怪石的区域。
怪石区看起来相对“干净”些,至少没有那么多明显能动或有毒的东西。云煌强撑着站起身,将沈师兄重新背好,又把装着岑老水晶之茧的背包紧缚在胸前,最后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枚冰凉、布满裂痕的三寸灵偶(我),将它贴身收在怀里最靠近心口的位置,那里龙气残留的一丝暖意或许能提供微弱的保护。
他踉跄着,朝着那片怪石区走去。每一步都踩在松软湿滑、不知沉淀了多少诡异物质的土地上,发出“噗叽”的声响。四周寂静得可怕,除了风声,就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无处不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隐藏在扭曲的树木后、地面的腐叶下、甚至是那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之后,冷冷地注视着这几个突如其来的、孱弱的“闯入者”。
怪石区比远看更加崎岖。那些石头并非普通岩石,同样漆黑,表面光滑得异常,仿佛被打磨过,又覆盖着一层滑腻的、暗绿色的苔藓样物质。石头形状千奇百怪,有的像扭曲的人脸,有的像匍匐的怪兽,在黯淡天光下投下更加扭曲的阴影。
云煌警惕地穿行其间,龙族血脉带来的敏锐感知被他提升到极限,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或生命气息。突然,他脚步一顿,目光死死盯住了前方不远处,一块巨大无比的、半埋在碎石和黑色泥土中的……物体。
那是一个头骨。
一个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头骨!
仅仅是裸露在外、半埋土中的部分,高度就超过了三米!通体呈现出一种黯淡的、仿佛历经无数岁月洗礼的灰白色,与周围漆黑的石头形成鲜明对比。头骨的形状极其怪异,既有几分像某种超大型的爬行类生物(比如鳄鱼或恐龙),却又带着明显的昆虫或节肢动物特征——颅顶后方有数根向后延伸、如同王冠状的粗大骨棘;眼眶巨大而空洞,边缘布满锯齿状的骨刺;吻部狭长,上下颌骨上密布着匕首般长短、但已经断裂大半的恐怖利齿。
这头骨不知死去了多久,上面已经覆盖了厚厚一层那种暗绿色的滑腻苔藓和地衣,一些细小的、颜色妖异的藤蔓甚至从它的眼眶和齿缝中生长出来。但即便如此,它散发出的、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残暴与威严气息,依旧隐隐可感。更重要的是,这头骨似乎是中空的,内部空间巨大,虽然也长了些奇怪的低矮植物,但相对那些嶙峋怪石,似乎……可以容身?
云煌心中一紧,但随即又生出一丝希望。在这种鬼地方,一个巨大、坚固、且残留着原主人凶猛气息的“巢穴”遗骸,或许能对其他生物形成一定的威慑,提供一个暂时的避难所。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龙气凝聚于双目,仔细探查头骨内部和周围。没有发现明显的活物巢穴痕迹,也没有特别强烈的、带有攻击性的能量残留。头骨内部虽然潮湿,堆积着腐烂的植物和泥土,但靠近后方颈椎孔洞(那孔洞直径都有一米多)的位置,有一小块相对干燥、平整的地方。
“就是这里了。” 云煌不再犹豫。时间不等人,沈师兄的气息越来越弱,怀里灵偶的微光也仿佛随时会熄灭。
他先将沈师兄从背上放下,小心地安置在那块相对干燥的空地上。沈师兄依旧昏迷,脸色灰败,胸前的焦黑冰霜似乎没有扩散,但也没有好转的迹象。云煌检查了一下他的脉搏和呼吸,极其微弱,但尚存。
然后,他将胸前的水晶之茧解下。岑老被封存在晶莹剔透的茧中,面容安详(或者说凝固),胸前的伤口和幽蓝寒气都被定格。云煌恭敬地将水晶之茧放在沈师兄身边,让星辰信标的一面朝上。
最后,他掏出怀中的三寸灵偶。淡金色的躯体上,蛛网般的裂痕触目惊心,胸前的光芒几乎完全熄灭,只有双眼位置那两点银芒,如同即将被风吹熄的烛火,极其缓慢地闪烁。云煌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最纯净温和的龙气,轻轻点在灵偶眉心,试图传递一丝暖意和联系,但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应。
他小心翼翼地将灵偶放在水晶之茧旁边,用自己的外套垫着,避免直接接触冰冷潮湿的地面。
做完这一切,云煌才稍稍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与沉重。他看着眼前这三个失去行动能力的同伴——昏迷重伤的沈师兄,被封存生机的岑老,以及形骸崩毁、意识残存的“我”。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无依的巨大压力,如同这灰红色的天空般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他是东胜神州巡天司的年轻龙裔,曾驾驭法器巡弋长空,也曾与妖魔搏杀。但那些经历,与眼前这完全陌生、诡异、充满恶意的世界相比,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在这里,他感受不到任何熟悉的天地灵气,感知到的只有混乱与扭曲。强大的同伴倒下了,指引方向的长者沉眠了,连最聪慧机敏、总能带来一线生机的“清影姐”,也变成了这副模样。
只剩下他一个人。
一个同样受伤不轻、龙气耗尽的年轻人,带着三个需要保护的“累赘”,身处绝地。
迷茫、恐慌、无助……这些情绪如同毒草般在心底滋生。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沉溺其中。龙族的骄傲,同伴的托付,求生的本能,都不允许他倒下。
必须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必须找到食物和水(安全的那种)!必须评估威胁,制定下一步计划!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安静躺着的同伴们,尤其是那枚小小的、脆弱的灵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等我回来。” 他低声说了一句,不知是说给同伴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然后,他转身,强忍着身体的酸痛和灵魂的疲惫,再次凝聚起稀薄的龙气覆盖体表(主要为了隔绝空气中那令人不适的“灵气”和可能的侵蚀),脚步轻缓而坚定地,走出了巨大头骨遗骸的庇护,重新踏入了那片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诡异黑森林边缘。
这一次,他是独自一人。
探索是必须的,但风险极高。云煌没有深入密林,而是沿着怪石区与森林的交界地带,小心翼翼地移动,尽可能利用地形和阴影隐蔽自己。
眼前的景象,不断冲击着他已有的认知,堪称“震碎三观”。
他看到一株高达数十米的扭曲黑树,树干上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里面竟然布满了细密的、如同牙齿般的白色骨刺,缝隙中垂下一缕缕粘稠的、散发着甜腥气的暗红色“树泪”。
他看到地面上一大片看似普通的、颜色深褐的“苔藓”,在他靠近到十米左右时,突然如同活过来般,无数细密的、半透明的触须从苔藓下弹射而起,疯狂舞动,尖端闪烁着幽蓝的寒光,显然带有剧毒或麻痹效果。云煌冷汗涔涔地急速后退,那些触须才缓缓缩回,重新伪装成无害的苔藓。
他看到一群拳头大小、甲壳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甲虫,正在分食一头体型如同野牛、但浑身长满肉瘤和脓包的怪异生物的尸体。那些甲虫的口器锋利得惊人,轻易切开坚韧的皮肉,更可怕的是,它们分食时,尸体流出的并非鲜血,而是粘稠的、散发着荧光的绿色液体。
他甚至看到,远处一片相对开阔的林地间,两棵巨大的黑树,它们的枝干竟然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缠绕在一起,似乎在“交流”或“角力”,发出低沉的、木质摩擦的呻吟声。
天空偶尔飞过的怪鸟,地面上潜行的巨兽阴影,空气中弥漫的越来越浓的、带有精神干扰性质的诡异低语(或许是风声,或许不是)……这一切,都构成了一个完全疯狂、违背常理、却又自成体系的恐怖生态。
这里没有日月星辰的正常轮转(至少目前没看到),只有那永远低垂的灰红云层。时间感变得模糊,不知过去了多久。
云煌的心越来越沉。这里绝对不是东胜神州,甚至可能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个正常界域!它更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堕落的、或者发生了某种恐怖异变的“世界碎片”或“半位面”!
他试图根据天空(虽然怪异)、植物(虽然扭曲)的形态、甚至空气中能量的流动方式,来推断可能的方位或回归的线索,但一切都是徒劳。所有的参照系在这里都失效了。他甚至无法判断,这里是否还在“昆仑之巅”附近,或者已经被那崩溃的临时通道抛到了某个不可想象的遥远(或深层)异度空间。
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吞没。举目四望,皆是恶意与扭曲。回头望去,巨大头骨遗骸的轮廓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那是他唯一的“据点”,也是他沉重的负担。
食物?他不敢轻易尝试任何看起来像果实或菌类的东西。水?附近只有那散发着甜腻腐臭的沼泽水,以及一些在怪石凹陷处积存的、颜色可疑的雨水。
威胁?无处不在,且大多超出他的理解和应对能力。
迷茫,前所未有的迷茫,如同浓雾般笼罩了他。前路在何方?希望在哪里?难道要带着同伴,永远困死在这个诡异的、噩梦般的世界?
他靠在一块冰冷的黑色怪石后,剧烈地喘息着,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对未知与绝境的恐惧。
但就在这极致的迷茫与恐惧中,他怀里的某个东西,似乎……微微发热了一下。
不是古神煞晶(那东西在沈师兄身上,且完全沉寂),也不是“天衡令”副令(在水晶之茧上)。而是……他贴身收藏的、那枚属于岑老的、已经断裂损毁的紫色木杖的残骸碎片(之前收拾时他捡起了一小段)。
那碎片,此刻正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温热感,并且,似乎……在牵引着他的感知,指向森林深处的某个方向?
云煌猛地一怔,低头看向怀中那截小小的、黯淡的紫色木片。
岑老的法杖……在这完全陌生的诡异世界,竟然产生了反应?
这意味着什么?这里有与岑老力量同源的东西?还是……这木杖碎片感应到了某种“坐标”或“路径”?
一丝微弱的、几乎熄灭的希望火苗,骤然在他心底重新燃起。
无论前方是更大的危险,还是可能的转机,他都必须去探查!
至少,这给了他一个方向,一个目标,驱散了那几乎将他压垮的迷茫。
他最后看了一眼头骨遗骸的方向,握紧手中的木杖碎片,感受着那微弱的牵引,深吸一口这令人作呕的空气,再次迈开了脚步。
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沿着木杖碎片的指引,深入这片诡异黑森林,去探寻那一线渺茫的、或许是唯一的生机。即使只剩他一人,背负着同伴的期望与自身的使命,他也要在这绝境中,蹚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