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市边缘,一栋外表普通、甚至有些老旧的七层居民楼顶层,便是岑老早年置备的“安全屋”之一。屋内陈设简单,但墙壁夹层内嵌有基础的隔音、防探测符文,水电独立,储存着足够的食物、药品和少量应急物资。对于刚从深海炼狱中挣脱、浑身是伤的我们而言,这里已是难得的喘息之地。
抵达后第一件事,便是处理伤口和清理身上可能残留的深渊气息。岑老拿出了压箱底的疗伤丹药和净尘符水,沈师兄和我互相帮忙处理了一些较深的伤口,云煌则独自在角落调息,默默消化着血脉同源前辈陨落带来的冲击与悲恸。
待到四人状态稍稳,换上了干净衣物,虽依旧面色苍白、难掩疲态,但总算脱离了随时可能倒下或失控的危险边缘。窗外,天色已近黄昏,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云层,给城市镀上一层虚幻的金边。
我想起父母。他们虽不知具体,却知晓我跟着岑老在做一些“危险但重要”的事,常年悬心。这次海底闹出这么大动静,新闻满天飞,他们定然担忧至极。
“给家里报个平安吧。”我低声说,掏出那部经历了深海洗礼依旧顽强工作的手机。这里虽然隐蔽,但岑老事先布置过,有特殊的信号中继装置,能保证基本通讯的安全与隐秘。
我打开某微,点开那个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聊。群里成员简单:我爸,我妈,我,还有一个被我拉进来偶尔发养生文章的岑老(他老人家对此不置可否)。
斟酌了一下用词,我拍了一张我们四人的合影。照片里,我们靠在安全屋简单的木质餐桌旁,身后是贴着老旧墙纸的墙壁。岑老坐在主位,虽难掩倦色,但腰板挺直,目光依旧沉静;沈师兄站在他身后侧,抱着胳膊,眉头习惯性微锁,但对着镜头略微点了下头;云煌坐在另一侧,眼神还有些空茫,勉强扯出一点笑容;我则站在岑老另一侧,比了个“oK”的手势,尽管脸色同样不好看。
照片发出去,配文:“一切安好,勿念。事情有些复杂,但我们都平安。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暂时无法联系,不用担心。”
几乎是瞬间,群里就有了回复。
妈妈:“影影!你们真的没事?!新闻上说东海那边出大事了,还有人说看到漩涡里有人,妈吓死了![大哭][大哭]”
爸爸:“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小沈、小云、岑老都没事吧?看你们脸色都不太好,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家里给你们寄!”
妈妈:“对对对,好好养着!别急着做事!饭要按时吃![拥抱][拥抱]”
岑老(用他的账号)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无妨,调息即可。”
我又安抚了几句,承诺等情况稳定再细说,便结束了对话。放下手机,心头微暖,但那份沉重并未减轻分毫。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几乎足不出户,全力疗伤和巩固境界。海底的经历,尤其是最后关头在生死边缘的挣扎与那股庞大力量的冲击,虽然凶险,却也无形中锤炼了我们的精神与修为。沈师兄的古神煞晶虽然表面多了裂痕,但内部似乎有种沉淀下来的感觉;云煌的龙气在悲恸之后,反而隐隐多了一丝凝实与沉淀;我的钥匙本源在透支恢复后,对空间的感知似乎敏锐了那么一丝;岑老损耗最大,但他底蕴深厚,几日静坐调息,气息也逐渐平稳下来。
外界,正如我们所料,关于“东海漩涡异象”的新闻热度,在官方有意识的引导、新的热点事件冲击以及缺乏持续爆炸性证据的情况下,开始迅速降温。几天后,当岑老第一次短暂外出,采购必要物资并探查风声后回来,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主流媒体已经不再大规模报道,热搜撤了,相关视频和讨论在公开平台被限流或清理。”岑老将买来的食物和药材放下,神色平静,“官方口径统一为‘极端天气与复杂海底地质活动引发的罕见综合现象’,强调没有发现任何超自然证据,‘人影’之类多归结为光影错觉或虚假信息。民间讨论转入小圈子或更隐蔽的渠道,但热度已大不如前。”
他顿了顿,看向我们:“另外,沿海的警戒级别已经下调,但一些特殊部门的监控网络应该还在暗中运转。我们暂时安全,但并非高枕无忧。”
沈师兄松了口气:“新闻没了就好,省得麻烦。”
云煌却抬起头,眼中带着尚未散尽的悲伤与深深的忧虑:“岑老,新闻是没了,可……事情真的过去了吗?在下面,那个……苍老的前辈龙魂,还有青云子道长之前提过的……他说百慕之渊关乎‘界域壁垒’,预言那里将有大劫。我们这次……算是把‘劫’给挡过去了吗?那个‘饕餮之影’,被青龙前辈和‘镇渊塔’最后的净化……封印住了吗?”
他的话问出了我和沈师兄心中同样的疑惑。我们亲身经历了那场恐怖的对决,见证了青龙的牺牲与“镇渊塔”的崩溃,但结果究竟如何?那来自界隙的“饕餮之影”,是真的被暂时重新压制了,还是仅仅受了伤,潜伏在更深的黑暗里?百慕之渊的“大劫”,算是在我们手中,以一种惨烈的方式,暂时渡过了吗?
岑老沉默了片刻,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清晰:
“过去?封印?”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我们三人,“恐怕远未如此。”
“青龙道友的牺牲,壮烈无比,以自身龙魂本源为祭,引爆了‘镇渊塔’内残存的净世龙炎,确实对那‘饕餮之影’造成了重创,也暂时打断了它借助塔体崩溃和能量乱流加速脱困的进程。塔体崩塌引发的局部空间塌缩和能量湮灭,也进一步搅乱了那片区域的界域结构,形成了一层暂时的、混乱的‘屏障’。”
“但是,”岑老加重了语气,“这屏障是混乱的、不稳定的,并非牢不可破的封印。‘饕餮之影’的本质极高,它是无尽混沌中孕育的吞噬概念投影,即便只是一缕,其生命形态和存在方式也远超我们理解。重创不等于消灭,混乱的屏障也挡不住它本能地汲取能量、缓慢恢复。更何况,‘镇渊塔’彻底毁了,那个维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系统的囚禁与净化机制已经崩溃。我们只是用一场惨烈的爆炸,暂时炸塌了监狱,埋住了里面的猛兽,但监狱没了,猛兽还活着,迟早会挖开废墟出来。”
“至于青云子道友所言的‘大劫’……”岑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或许,我们刚刚经历的,只是这场大劫的序幕,或者说,是劫力在百慕之渊这个薄弱点的一次剧烈喷发。我们堵上了喷发的火山口,但地下的岩浆仍在奔流,甚至可能因为这次堵塞,在其他更薄弱的地方寻找突破口。界域壁垒的裂痕,恐怕并未因百慕之渊的这次爆发而弥合,反而可能因为能量的剧烈释放和结构的破坏,变得更加脆弱和不稳定。”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城市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沈师兄沉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煞晶,“总不能干等着它再出来。”
岑老走回桌边,从他那看似普通的布囊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了一物——正是那卷曾经在落魂山外展现过的、非帛非革、星光点点的万界星络图卷轴。
“青云子道友的警示,核心在于修复或加固‘界域壁垒’。百慕之渊是已知最严重的一处‘破口’,我们已竭尽全力,但收效有限,且暴露了自身,引来了不必要的关注。”岑老将卷轴在桌上缓缓摊开,那些星点光芒再次流淌起来,勾勒出隐约的山川河岳、星辰轨迹,以及一些用特殊符号标记的、意义不明的光点和连线。
“根据古籍记载和历代衡仪使的探查,”岑老的手指划过星络图上的几个黯淡区域,“除了百慕之渊,地球上还有几处疑似界域薄弱点或古时留下的‘锚点’。其中,最为神秘、也最为凶险的,便是昆仑之巅。”
“昆仑?”云煌低语,眼中闪过一丝敬畏。那是传说中的万山之祖,神话之源。
“没错。昆仑之巅,并非指世俗地图上的昆仑山脉某座山峰,而是一个存在于现实与虚无夹缝中的特殊节点,一处真正的‘天地之极’。古籍记载,那里是上古时期‘绝地天通’后,遗留下来的一处最大、也最不稳定的‘天痕’所在。历朝历代,皆有衡仪使前赴后继,试图加固或关闭那里的界域缝隙,但……死伤惨重,成功者寥寥。”
岑老的手指,最终点在星络图上一个极其黯淡、却被无数细碎星光(代表危险与混乱)环绕的符号上,那符号隐约呈山形,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高与死寂。
“老夫虽行走四方多年,但这昆仑之巅,却从未真正踏足过。一则其入口飘渺难寻,非有缘法或特殊信物不可得门而入;二则其中凶险,远超寻常险地,空间紊乱,法则扭曲,更有古时遗留下来的恐怖禁制和未知存在盘踞。据残卷记载,最后一次有记录的、成功的昆仑之巅衡仪任务,还是在三百年前,一行七位当世顶尖的衡仪使同往,仅一人重伤生还,带回的信息也语焉不详,只言‘缝隙暂稳,然根基已朽,大限不远’。”
他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我们年轻而凝重的脸庞,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穆:“若说百慕之渊是已知的伤口,那昆仑之巅,便是可能早已深入骨髓、随时可能引发全身溃烂的‘病灶’。青云子道友所言之‘大劫’,根源或许便在于此。百慕之渊的爆发,可能只是这病灶恶化引发的一次‘并发症’。”
“所以,我们必须去昆仑之巅?”我问道,声音有些干涩。百慕之渊的经历已经足够恐怖,而昆仑之巅,听起来比那里还要危险百倍。
“不是‘必须’,而是‘或许’。”岑老纠正道,手指在星络图上那昆仑符号周围比划着,“我们需要确定,昆仑之巅的现状究竟如何,那里的‘缝隙’是否真的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它与百慕之渊的异变是否真有直接关联。同时……”他看了一眼沈师兄胸前的煞晶,“‘饕餮之影’与这‘元初煞晶’同源,昆仑之巅作为古今天地枢纽,或许也残留着关于它们的更多记载,甚至……应对之法。于公于私,那里都可能藏着关键的答案。”
“但这趟旅程,生死难料。”岑老坦承,花白的眉毛下,眼神锐利如昔,“星络图只能指示大致方位和可能存在的路径节点,具体的入口、里面的情况,都是未知。我们需要更充分的准备,不仅是物资和修为的恢复,更重要的是信息的搜集和……心理的准备。”
他再次低头,凝视着星络图上那条从代表我们当前位置的光点,蜿蜒指向西方、最终没入那片代表昆仑区域的黯淡星光中的虚线路径,开始低声规划:“第一步,需确认入口的‘钥匙’或‘信物’线索……第二步,准备抵御极端环境和空间紊乱的法器与符箓……第三步,搜集一切关于昆仑之巅的古籍残篇和前人笔记,哪怕只言片语……”
屋内只剩下岑老低沉而清晰的规划声,以及星络图微微的光芒。窗外的夜色彻底笼罩了城市,安全屋内灯火如豆,映照着四张疲惫却坚定、对未来充满未知与决意的脸庞。
百慕之渊的波涛暂息,昆仑之巅的迷雾,却已悄然弥漫。前路,注定比深海更加凶险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