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西安,蝉鸣如织。仁心堂庭院里的那棵百年银杏,亭亭如盖,在午后的阳光下投下一地斑驳的光影。陈飞站在树下,仰头望着那些在风中簌簌作响的叶片,手中握着一份刚刚签署的文件——《关于成立仁心堂青年管理委员会的决定》。
文件上的墨迹还未干透。就在刚才的董事会上,他以全票通过的结果,将集团日常管理权正式移交给了以小王、赵磊为代表的年轻团队。此刻,会议室里应该还在进行着工作交接的讨论,但他选择了暂时离开,独自来到这棵见证了三代人奋斗的银杏树下。
“师父,我这样做对吗?”他轻声自语,仿佛在与那位早已离世的老人对话。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周大夫拄着拐杖慢慢走来,虽然已经八十三岁高龄,但眼神依然清明,“怎么,舍不得了?”
陈飞转过身,扶老人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不是舍不得,是担心。这些年轻人真的准备好了吗?”
周大夫笑了,脸上的皱纹像展开的菊花:“还记得你三十二岁那年,师父让你独立坐诊的第一天吗?你在诊室里紧张得连脉枕都放反了。”
陈飞也笑了:“那天我连续看错了三个脉象,还是师父悄悄帮我纠正的。”
“可现在呢?”周大夫拍拍他的手,“你是西安有名的中医大家了。年轻人总要经历这个过程。”
两人正说着,小王和赵磊从会议厅方向匆匆走来。两个年轻人都是陈飞一手培养起来的,如今一个三十八岁,一个三十六岁,正值当打之年。
“陈总,周老。”小王微微躬身,虽然已经被任命为执行总裁,但在两位前辈面前依然保持着学生的谦恭,“关于明年的发展计划,我们有几个想法想听听您的意见。”
陈飞摆摆手:“现在你们是决策者了。除非涉及到重大方向调整,否则不用事事问我。”
赵磊递上一份规划书:“但我们还是希望您能看看这个——关于中医药数字化转型的五年规划。”
陈飞接过规划书,却没有立即打开。他示意两人在石凳上坐下,目光在两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交棒吗?”他问。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小王试探着回答:“是为了让仁心堂注入新的活力?”
“这是一方面。”陈飞望向庭院东侧新落成的“中医药文化传承中心”,“更重要的是,我需要腾出手来做一件事——一件可能比经营管理更重要的事。”
他缓缓道出自己的思考:“这些年来,仁心堂从一家医馆发展成集团,从治病救人扩展到公益事业、人才培养、文化传播。但我们做得越多,我越感到一种紧迫——中医药的传承,光靠我们这一代人是不够的,光靠现有的模式也是不够的。”
周大夫在一旁点头:“《黄帝内经》传世两千年,靠的不是一家一馆,而是代代相传的体系。”
“所以,”陈飞的目光变得深邃,“我想用接下来的时间,系统性地构建中医药传承的生态体系。这不是管理一个企业能完成的任务,这需要专注,需要深耕,需要像古人整理经典那样,沉下心来,十年磨一剑。”
小王恍然大悟:“所以您把管理工作交给我们,是为了腾出精力做更基础、更长远的工作?”
“没错。”陈飞终于翻开那份规划书,快速浏览后露出欣慰的笑容,“而且看到你们能制定出这样的规划,我更坚信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数字化转型,这正是中医药走向未来必须走的路。”
交接的过程持续了三个月。陈飞没有突然放手,而是设计了一套完整的过渡机制。每周一,他依然参加高管例会,但只倾听不发言;每项重大决策,年轻团队都会征询他的意见,但他只提供思考角度,不代替做决定。
最难的是改变员工们的习惯。许多老员工遇到问题,还是会下意识地找“陈总”。有一次,药房的赵师傅因为一批药材的质量问题,直接拨通了陈飞的电话。
“陈总,这批黄芪的成色不对,您来看看吧。”
陈飞来到药房,仔细检查了药材,然后对赵师傅说:“这个问题,你应该找质检部的王经理。他现在负责这一块。”
“可是您不是更懂吗?”老药师有些固执。
“我是更懂,但不能永远更懂。”陈飞耐心解释,“如果我永远插手具体事务,年轻人就永远成长不起来。赵师傅,您当年教我认药时,不也是放手让我自己摸索吗?”
老药师愣了一下,终于点点头:“我明白了。”
最让陈飞欣慰的是年轻团队的表现。小王在接手全面管理后,展现出了超乎预期的统筹能力;赵磊负责的市场和创新板块,连续推出了多个成功项目;而更年轻的一批中层管理者,也在快速成长。
九月的一个傍晚,陈飞在传承中心的办公室里整理古籍。这间办公室不大,但两面墙都是书柜,里面装满了他多年收集的中医典籍。窗外,夕阳将银杏树染成金色。
李梦琪轻轻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炖了四个小时的药膳汤:“听小王说,你今天拒绝了参加医疗器械采购的决策会?”
陈飞接过汤碗,热气氤氲中笑容温暖:“那是他们职权范围内的事,我不能再干涉了。”
“真的放得下?”妻子在他对面坐下,眼中有关切。
“说实话,一开始确实不习惯。”陈飞喝了一口汤,缓缓说道,“每天早上醒来,还是会下意识地思考当天的经营问题。但渐渐地,我发现自己的思维正在转向更根本的问题——”
他站起身,从书柜中取出一本泛黄的《针灸大成》:“比如这本明代刻本,上面有历代医家的批注。我在想,如何用数字技术把这些批注系统地整理出来?如何构建一个中医药知识图谱?如何让千年智慧在现代社会中焕发新的生机?”
李梦琪看着丈夫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那是多年前他决定拜师学医时的光芒,是疫情期间他坚守医馆时的光芒,是每一次面对挑战时的光芒。
“看来,你找到了新的战场。”她温柔地说。
“不,”陈飞纠正道,“是回到了最初的战场——中医药传承本身。”
正式交接后的第一百天,陈飞在传承中心召开了第一次“中医药传承研讨会”。受邀参会的不仅有仁心堂的老医师、年轻医生,还有高校的教授、科研机构的研究员,甚至还有几位民间中医传承人。
研讨会从早晨八点开到晚上八点。陈飞提出了一个宏大的构想:“中医药传承生态体系”——这个体系包括文献数字化工程、传承人培养计划、适宜技术推广网络、国际传播平台四个部分。
“我们要做的,不是保存古董,而是激活智慧。”陈飞在总结时说,“让中医药从博物馆里走出来,走进现代生活,走进未来世界。”
研讨会结束时,月亮已经升起。周大夫留到最后,他握着陈飞的手说:“飞儿,师父要是看到今天这一幕,该有多欣慰。你不仅继承了医馆,更继承了医道。”
陈飞搀扶着老人走出传承中心。庭院里的地灯已经亮起,银杏树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静。
“周老,我常常在想,什么才是真正的传承?”陈飞望着星空,“是把医馆经营得更大?是培养更多医生?还是——”
“是让中医药的精神活着,”周大夫接过话头,“活在每个受益者的健康里,活在每个传承者的心中,活在这个时代的需求里。”
那一刻,陈飞忽然明白了自己新使命的全部意义。传承,不是守着过去的辉煌,而是开创未来的可能;不是重复走过的路,而是探索未至的远方。
回到办公室,他打开电脑,开始撰写《中医药传承生态体系建设规划》。文档的第一行,他郑重地写下:
“传承之道,不在守成而在创新,不在保存而在活化。今立此志,愿以余生之力,筑中医药传承之基业,开千载智慧之新篇。”
窗外,西安的夜空繁星点点。这座千年古都,见证了中医药的辉煌历史,也必将见证它的崭新未来。而陈飞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余生最值得奔赴的征程——那不仅是仁心堂的传承,更是中医药文明生生不息的薪火相传。
银杏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根与叶、古与今、守与变的永恒故事。在这个故事里,陈飞既是讲述者,也是续写者。而新的篇章,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