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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的西境山道上,风聂将军的三万大军正疾驰前行,马蹄踏碎满地残阳,扬起的烟尘在风中拉成一道灰黄的长带。

金副将策马跟在风聂身侧,眉头始终紧锁,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将军,咱们这一路直奔鲷城,会不会有不妥?”

他眼神里满是担忧,语速飞快:“先前咱们与大华教有默契,暂不围剿他们,如今赵虎战败,咱们不救也就罢了,反而朝着鲷城赶——在外人看来,咱们这是‘作壁上观’,等赵虎与大华教两败俱伤后,再出来‘摘桃子’。

“这一来,既得罪了败亡的赵虎(以及他背后的穆王势力),又失信于大华教,两边都不讨好啊!”

风聂闻言,猛地勒住缰绳。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低嘶,前蹄抬起又落下,溅起几片带着血渍的碎石。

他环顾四周,见随行的皆是自己的心腹亲兵,才缓缓翻身下马,走到山道旁的一棵老槐树下,背对着夕阳,神色晦暗不明。

“不妥?”风聂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又有几分压抑的怒火,“你觉得,朝廷对咱们就‘妥’吗?”

他转身看向众人,眼底闪过一丝寒芒:“咱们这些人,在西境沙场拼命,护着大商王朝的疆土,可朝廷呢?暗地里挟制着咱们的家人,把他们安置在京城近郊的‘荣养院’里——美其名曰荣养,实则是做人质!咱们稍有不从,家人就可能遭殃,这难道不让人心寒?”

金副将等人脸色微变,这话戳中了他们心底最深的隐忧,却没人敢接话——朝廷的手段,他们早有察觉,只是不敢明说。

风聂深吸一口气,语气愈发沉重:“还有京里传来的消息,你们怕是还不知道。老皇帝的病情越来越重,太医说……怕是撑不过这个月了。”

“什么?!”众人脸色骤变,老皇帝是大商王朝的定海神针,他若驾崩,朝堂必乱!

风聂继续道:“更乱的还在后面。就在三日前,余王被穆王以‘谋逆’罪名秘密处死,据说还逼出了‘认罪供词’,昨夜已在牢中‘病逝’。”

“余王真的谋反了?”一个亲兵忍不住问道,声音发颤。

余王是老皇帝看重的皇子,向来温和,与穆王的霸道截然不同,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谋反的人。

“谋反?”风聂嗤笑一声,眼神里满是讥讽。

“有没有谋反,只有天知道。老皇帝病重,储位之争本就激烈,穆王为了扫清障碍,连亲兄弟都能下死手——余王就算不谋反,也得‘被谋反’。”

他走到一块凸起的岩石旁,指尖轻轻摩挲着岩石上的纹路,语气里带着几分狠厉:

“穆王这吃相,也太难看了。余王已被关押,本可软禁到死,却非要扣上‘谋逆’的罪名,赶尽杀绝。连亲兄弟都如此残忍,可想而知,咱们这些前朝将领、外围势力,将来的日子会有多难!”

风聂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咱们现在的处境,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等老皇帝驾崩,穆王登基,咱们最好的结局,怕是‘卸甲归田’,可依穆王的性子,更多的是‘卸磨杀驴’,把咱们这些‘异己’一个个清除掉!”

众人沉默了,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们脸上,映出满目的凝重与不安。

“但现在,机会来了。”风聂突然提高声音,眼中闪过一丝野心的光芒。

“赵虎战败,三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他是穆王的小舅子,他一败,西境的兵权就出现了真空。只要咱们能牢牢控制住‘西境大都督’的位置,手握三万精锐,就能在西境站稳脚跟,成为一方诸侯!”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像是在回忆什么:“别忘了,这大商王朝,当年也是从大华帝国手里抢来的!当年的开国皇帝,本是大华帝国的高官,后来拥兵自重,夺了江山,自立门户。”

风聂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他们当年做得,咱们为何做不得?我风家祖上,本就是大华帝国的边关将领,当年没能护住大华的江山,已是遗憾。如今大商内乱,西境空虚,正是咱们的机会!只要握住兵权,将来……”

后面的话,风聂没有说出口,但他眼中的野心,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要的,不仅是西境大都督的位置,更是像当年大商开国皇帝那样,拥兵自立,甚至问鼎天下!

金副将等人浑身一震,随即纷纷点头,眼中闪过同样的光芒。

他们跟着风聂多年,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风聂的野心,也正是他们的希望。

“只要咱们牢牢掌握这三万装备精良的大军,朝廷就不敢动咱们的家人。”

风聂握紧拳头,语气坚定,“接下来,咱们在西境秘密招兵买马,囤积粮草,等时机成熟……”

他话锋一转,又回到眼前的局势:“至于大华教,不足为惧。

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靠着地形赢了赵虎,算不上真正的强军。咱们可以先礼后兵——我以‘西境大都督’的名义,给他们传信:要么接受诏安,编入我的麾下,要么立刻离开西境,永远不准回来。若是不从,咱们这三万精锐,对付刚经过大战、疲惫不堪的他们,就算他们有六万兵力,就算占据了鲷城,也挡不住咱们的进攻!”

风聂想起赵虎,忍不住露出一抹轻蔑的笑:“赵虎那蠢货,就是吃了没经验、轻敌冒进的亏。他若能稳扎稳打,等咱们的大军赶到,再与他合围,大华教和清风寨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会被咱们困死在山林里。可他倒好,一门心思想抢‘剿匪首功’,想靠着这一战平步青云,真是异想天开!”

他看向众人,语气带着几分冷冽:“打仗不是过家家,战场上不认什么王公贵族,也不管你背后有谁撑腰,刀光剑影里,谁的命都一样金贵,也一样廉价——赵虎就是最好的例子。”

金副将等人纷纷点头,眼神里满是认同。

他们跟着风聂征战多年,最清楚战场的残酷,也最明白兵权的重要性。

风聂翻身上马,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落在他的铠甲上,映出一片冰冷的光泽。

他举起马鞭,指向鲷城的方向,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令下去,大军加快速度,天黑前赶到鲷城郊外五十里处扎营。”

“记住,咱们现在的目标,不是‘救赵虎’,也不是‘打大华教’,而是稳住西境,握住兵权——这才是咱们在乱世里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的根本!”

“是!”众人齐声应道,翻身上马,跟着风聂朝着鲷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暮色渐浓,山道上的马蹄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每一步都带着野心与算计,像是在为西境的乱世,敲响新的战鼓。

而此时的鲷城内外,大华教还在为偷袭永丰仓做掩护,赵虎还在为守城焦虑,没人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风聂大军的马蹄声中,悄然逼近。

夜幕即将笼罩鲷城时,西、南、东三门的吊桥仍高高悬着,城墙上的守军却早已没了白日的警惕。

他们蜷缩在垛口后,双眼布满血丝,耳边时不时传来远处投石车的“轰隆”声——那声音不算密集,却像钝刀子割肉,从下午一直持续到傍晚,硬生生磨掉了他们最后一丝精神。

一块磨盘大的石弹“咚”地砸在东门城墙脚下,震得城砖簌簌掉渣。

守军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有人忍不住骂道:“这反贼到底打不打?一直扔石头,折腾得人连口气都喘不过来!”

“谁知道呢?”旁边的士兵有气无力地应着,手里的长枪垂在地上。

“听说赵将军带出去的三万大军全没了,现在城里就咱们这点人,真打起来,咱们哪挡得住?”

议论声刚落,城楼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赵虎穿着一身玄色便服,身后跟着四个心腹亲卫,正急匆匆地朝着北门城楼走去。

他往日里总是挺胸抬头,铠甲加身,此刻却弓着背,眼神躲闪,连平日里挂在腰间的佩剑都换成了一把短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狼狈。

“将军,您怎么来了?”北门守将连忙迎上去,语气带着几分疑惑。

白日里赵虎还在城主府发脾气,说要“死守鲷城,等风聂将军来援”,怎么入夜就换了便服,跑到北门来了?

赵虎没理他,径直走到城楼边缘,扒着垛口往城外望。夜色中,远处的山道上隐约能看到树木——正如探子回报的那样,大华教只围了东、南、西三门,偏偏留了北门不围。

看到这一幕,赵虎的心瞬间活络起来,他出身名门赵氏,姐姐是穆王的正妃,如今老皇帝病重,穆王登基不过是时间问题。

到那时,姐姐就是太子妃,将来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国舅爷,要权有权,要势有势,何必在这里跟一群“反贼”拼命?

他想起白日里城墙上那些士兵的嘴脸——一个个面带怨色,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不满,显然是因为他当初没带他们出征、想独占功劳而心怀怨恨,如今兵败引来匪军还害得他们要打仗,眼里皆是怒火。

这些人,不过是些贱命,死了就死了,凭什么要拉着他这个“贵人”一起陪葬?

“都退下。”赵虎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只对着身后的四个心腹说话。

守将识趣地带着士兵退到城楼另一侧,心里却泛起了嘀咕——赵将军这模样,怎么看都像是要跑。

等周围没了外人,赵虎才转过身,眼神里满是急切:“今夜,咱们从北门溜走。记住,动静越小越好,不准惊动那些守军,更不准让百姓知道。”

为首的心腹连忙点头,脸上露出与赵虎如出一辙的庆幸:“将军放心,咱们早就准备好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套普通百姓的粗布衣服,还有几张伪造的通关文牒。

“咱们这些人,要么是族里的子弟,要么是将军您的嫡系,来西境本就是为了镀金,混个军功回去好升官,哪能真在这里送命?”

“说得对!”赵虎拍了拍他的肩膀,紧绷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还是你们懂我。咱们赵氏将来要靠穆王和姐姐,我要是死在这里,不仅家族少了助力,姐姐在穆王府也会少了依靠。”

他抬头看了看天,夜色更浓了,城楼角落里的沙漏正一点点往下漏沙。

“还有半个时辰就黑了,你们赶紧去准备。”赵虎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催促。

“让城外的探子再确认一遍,北门附近有没有大华教的伏兵。

“再去马厩牵四匹最快的战马,藏在北门的杂物间里,别让马夫发现。”

“是!”四个心腹齐声应道,转身就往城楼下方走。

走到楼梯口时,为首的心腹又回头叮嘱:“将军,您在城楼等着,我们去去就回,保证万无一失。”

赵虎点点头,再次走到垛口前,望着城外漆黑的山道。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骑着快马,一路疾驰,逃离鲷城,回到京城后,姐姐笑着迎接他,穆王封他为“国舅爷”,满朝文武都对他毕恭毕敬的场景。

至于鲷城的守军、城里的百姓,还有那些跟着他出征却战死的士兵……赵虎眼底闪过一丝冷漠。

那些人的死活,与他何干?他只要自己活着,只要赵氏的富贵能延续下去,就够了。

城楼下方,心腹们兵分两路:两人去马厩牵马,两人去联系城外的探子。

他们动作迅速,又刻意避开巡逻的士兵,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守将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猜到了赵虎要跑,却没敢阻拦。

赵虎是穆王的心腹,他要是拦了,将来赵虎回来,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

沙漏里的沙子还在漏,入夜的梆子声渐渐近了。赵虎心跳越来越快——他知道,只要过了今夜,他就能逃离这个该死的西境,回到他熟悉的富贵窝。

夜色渐深,鲷城东门的旷野上,大华教的投石车阵列仍保持着松散的戒备。

夜风卷着枯草碎屑掠过阵前,几名负责护卫的大华教众紧了紧腰间的腰带,目光警惕地扫向远处的城墙——那里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盏灯笼在城楼上摇曳,像濒死之人的眼睛。

阵前,老秀才周文清正背着手来回踱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手里攥着一卷写好的劝降文书,袖口还沾着些许墨渍。

方才他跟着护卫走出大营时,眼角余光瞥见一名斥候正从北门外的山道疾驰而来,那斥候翻身下马时,腰间的令牌在火光下闪了一下——是负责监视北门动静的哨探。

周文清心里一动,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鲷城北门的方向。

夜色中虽看不清具体景象,却隐约察觉到城楼上的旗帜似乎动了动——那面原本一直飘扬的赵字旗,此刻竟悄悄降下了大半,只剩下一角还挂在旗杆上,在风中有气无力地晃着。

“看来,城里要有动静了。”周文清捻了捻胡须,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他久在西境行走,跟各色人打交道,最懂人心——赵虎贪生怕死,大华教又故意留了北门不围,此刻降下帅旗,十有八九是要偷偷逃跑。

就在这时,那名斥候已快步穿过阵列,走到周文清身边,压低声音耳语了几句。

周文清听完,脸上的神色愈发笃定——斥候说,北门城楼上的守军明显减少,有几个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在吊桥旁摆弄机关,像是在准备放下吊桥。

“知道了。”周文清点了点头,对斥候道,“你立刻回禀洛先生,就说赵虎可能今夜要从北门逃跑。”

斥候应声离去后,周文清转身对身旁的玄甲卫队长道:“传我命令,暂停投石车攻击。”

“暂停攻击?”队长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投石车,“可咱们的石弹也没剩多少了,再扔几轮就空了。”

“不用扔了。”周文清笑着摇头,目光望向城墙,“投石车的作用本就是磨掉守军的锐气,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再说,咱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可比扔石头重要多了。”

队长虽满心疑惑,却还是依令行事。他举起手中的令旗,朝着投石车阵列挥了挥,口中喊道:“停!都停下!”

原本准备再次发力的投石手们闻声停下动作,纷纷直起腰,揉了揉酸痛的胳膊。

最后一架投石车的石弹已被吊到半空,听到命令后,投石手们小心翼翼地将石弹放下,溅起地上一片尘土。

城楼上的守军们,早已被投石车折磨得神经紧绷。

先前每隔一炷香,就会有石弹砸在城墙脚下,震得城砖簌簌掉落,他们连闭眼休息都不敢。

此刻突然没了动静,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纷纷从垛口后、箭楼里探出头来,好奇地朝着城外望去。

“怎么不扔了?反贼这是要干嘛?”一名年轻士兵揉着眼睛,疑惑地问道。

他的眼眶布满血丝,脸上还沾着灰尘,显然是熬了许久。

“谁知道呢?”旁边的老兵眯着眼睛,看向城外的阵列,“你看,他们阵前好像有人骑马出来了!”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大华教的阵列最前方,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那人骑着一匹白马,身着青布长衫,手里还举着一卷白色的布条,在夜色中格外显眼——正是周文清。

他没有带任何武器,身后只跟着两名手持短刀的护卫,慢悠悠地朝着城墙方向靠近,显然是有话要说。

“不好!反贼要劝降!”一名小旗官反应过来,脸色骤变,连忙朝着城楼内侧喊道,“快!快去禀报守城将军!反贼派人来劝降了!”

喊声在城楼上回荡,原本松散的守军瞬间紧张起来。有人握紧了手里的长枪,有人搭弓上弦,瞄准了城外的周文清,却没人敢率先放箭——他们不知道对方的意图,更怕激怒反贼,引来新一轮的攻击。

很快,守城将军就带着几名亲兵匆匆赶到。

他是鲷城原驻兵的将领,赵虎逃到鲷城后,虽名义上归赵虎指挥,却一直被排挤。

此刻他看到城外的周文清,又看了看城楼上紧张的士兵,眉头紧紧皱起:“这反贼入夜派人来,到底想干什么?”

“将军,看他手里的白布,像是来劝降的。”旁边的亲兵低声道,“要不要放箭射退他?”

守将摇了摇头,目光沉沉地望着城外:“别急。先看看他要说什么。

“赵将军那边还没动静,咱们若是贸然动手,万一激怒反贼,发起强攻,咱们可挡不住。”

他顿了顿,对身后的亲兵道:“去,把城楼上的灯笼都点起来。”

亲兵应声离去后,守将走到垛口前,朝着城外喊道:“城下何人?入夜至此,有何用意?”

周文清听到喊声,勒住马,停下脚步,声音清晰地传到城楼上:“在下周文清,乃大华教帐下谋士。今夜前来,非为攻城,只为给诸位指一条生路。”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城楼上激起了涟漪。

守军们面面相觑,眼神里满是复杂——生路?他们的生路,到底在哪里?

而此刻的城主府里,赵虎正忙着收拾细软,准备入夜从北门逃跑,对东门的劝降一无所知。

夜色中的鲷城,看似平静,实则早已暗流涌动,一场关乎全城命运的博弈,正随着周文清的到来,悄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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