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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爬到中天时,一行人的马蹄终于踏上了云梦城方向的官道。

路面是夯实的黄土,被往来车马碾出两道深深的辙痕,两旁的白杨树影在地上拉得颀长,蝉鸣聒噪得像要把暑气都震碎。

“前面就是据点了。”殷副教主勒住马缰,目光投向路边一间不起眼的客栈。那客栈是土坯墙,茅草顶,门口挂着块褪色的“迎客”木牌,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伙计正蹲在门槛上抽旱烟,见他们过来,只抬眼瞥了下,又低下头去——显然是教里布下的暗桩。

一行人翻身下马,影卫默契地守住四周,洛阳与殷副教主、张副将则走进客栈后堂。片刻后出来时,三人已换了行头。

洛阳穿一身月白绸衫,摇着把折扇,活像个商旅贵公子;殷副教主卸了弯刀,换上淡青布裙,头上裹了块素帕,眉眼间的英气敛了大半,倒像个体面的商妇;张副将最是别扭,脱了铠甲换了件灰布短褂,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货郎担,络腮胡被剃掉一半,露出铁青的胡茬,怎么看都透着股不搭调的凶悍。

“这打扮……能成吗?”

张副将扯了扯衣襟,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先前骑马带刀多痛快,如今拎着个破担子,活像个沿街讨生活的。

“越普通越好。”

殷副教主整理着帕子边角,目光扫过官道,“你看这路上,哪有带着刀赶路的商旅?太扎眼,容易被城门的守军盘查。”

洛阳也附和道:“张副将忍忍,等进了城,自有你的用武之地。”

一行人重新上路,这次换成了一辆半旧的马车,影卫扮成车夫和随从,慢悠悠地跟着人流往云梦城去。

又走了一个时辰,日头渐渐偏西,官道上的人却越来越多,简直比集市还热闹。有赶着骡车的货郎,车板上堆着五颜六色的绸缎和胭脂水粉;有挑着担子的小贩,筐里的糖人、面塑在夕阳下闪着油亮的光;还有几辆装饰精致的马车,车帘里隐约传来女子的笑语,显然是城里的富贵人家;甚至有卖唱的艺人,背着胡琴边走边唱,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奇了怪了。”张副将坐在车夫旁边,挠着后脑勺嘀咕,“这都快未时末了,进城能干啥?办差事赶不上衙门点卯,投宿又嫌太早,难不成都是来城外看风景的?”

他眼尖地瞥见路边有个挑着菜筐的老汉,筐里的黄瓜还带着露水,显然是刚从地里摘的,正急急忙忙往城门赶。张副将索性跳下车,几步追上去,拦在老汉面前:“老哥,借问一句,你们这都急吼吼往城里赶,是有啥急事?”

老汉被拦了路,先是瞪了他一眼,待看清洛阳一行人——衣着体面,马车虽旧却干净——眼神才缓和些,上下打量着张副将那身不伦不类的短褂,撇撇嘴道:“看你们这样子,是外地来的吧?”

洛阳这时也下了车,手里捏着几枚铜板,笑容温和:“正是,我们是从南边来做些小生意的,第一次到云梦城,见这路上人多,好奇问问。”说着便将铜板递了过去。

老汉眼睛一亮,飞快地接过铜板揣进袖袋,拍了拍手上的灰,话也多了起来:“你们不知道,明天就是云梦城的七巧节了!”

他往城里的方向指了指,“这节头啊,城里要连摆三天夜市,搭彩楼,抛绣球,还有杂耍班子来演马戏,热闹着呢!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都得提前一天把货拉进城占个好位置,不然明天挤都挤不进去,还怎么挣钱?”

他又指了指刚从旁边走过的几个扛着刀枪的汉子:“你看他们,都是跑江湖卖艺的,赶着去城里搭台子呢。晚了一步,好地段就被人占了!”

“原来是七巧节。”洛阳恍然大悟,心里却暗笑——这古代的节日,倒比现代的庙会还热闹。

张副将却在一旁咋舌,悄悄凑到洛阳耳边:“早知道是这茬,我就不拦他了,白白损失几个铜板!”

老汉没注意他的嘀咕,只看了看天色,急道:“不和你们说了,再磨蹭城门该关了!七巧节虽不禁夜,可城门酉时一落锁,没令牌谁也进不去,我这筐黄瓜可不能砸手里!”说着便挑着担子,脚步匆匆地往前赶,背影很快汇入人流里。

“看来,咱们能借着这七巧节的由头,混进城去了。”

殷副教主望着城门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倒省了不少麻烦。”

洛阳摇着折扇,目光掠过那些扛着彩绸、提着花灯的行人,忽然觉得,这场与风聂的会面,或许会比想象中更有趣些——至少,这云梦城的七巧节,倒是个不错的掩护。

马车随着人流缓缓向城门靠近,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噔”声,混在小贩的吆喝、女子的笑语里,像一首热闹的市井小调,掩盖了车中人暗藏的机锋。

马车又行过两刻钟,绕过一道青黛色的小山坡,前路忽然开阔起来。四面八方的人流像归巢的蚁群,密密麻麻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动,车辚马啸混着小贩的吆喝,在旷野里铺开一片喧腾,连拂面的风都带着几分躁动的热气。

“到了。”

殷副教主掀开车帘一角,目光投向远处。

洛阳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呼吸不由得一滞——

前方地平线上,赫然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城池。

青灰色的城墙拔地而起,足有五丈来高,像一条沉睡的巨龙横亘在旷野上,墙顶的雉堞连绵起伏,每隔数十步便矗立着一座箭楼,黑黢黢的箭窗里仿佛藏着无数双警惕的眼睛。

城墙厚度更是惊人,目测足有两三丈,砖石缝隙间长满了青苔,却丝毫不减其雄浑气势,显然是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坚城。

“好一座云梦城。”洛阳喃喃道,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折扇。单看这城墙的规制,便知其是西境的重镇,难怪风聂要在此驻军——如此坚城,易守难攻,确实是扼守要道的咽喉。

随着马车渐渐靠近,城门口的景象愈发清晰。两扇朱漆城门大开着,门前的空地上挤满了人,守城的士兵穿着亮甲,手持长戟,正逐一盘查进城的行人。

他们的目光格外锐利,尤其对那些推着货箱、挑着担子的商贩,更是翻来覆去地检查,连车底都要用长戟捅一捅才放行。

“查得这么严?”张副将皱起眉,“不就是个七巧节吗?”

殷副教主放下车帘,声音沉了些:“怕是不止为了过节。”她看向洛阳,“大华教的总坛离此不远,风聂在此驻军,本就对城内防备极严。

洛阳点头附和:“七巧节人多眼杂,既是掩护,也是风险。咱们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别露出破绽。”

说话间,马车已挪到了城门口。一名面生的士兵走上前来,手里的长戟在货箱上敲了敲,粗声问道:“里面装的什么?”

扮成车夫的影卫连忙赔笑:“回官爷,是些西边来的绸缎,赶着七巧节进城卖的。”

士兵狐疑地打量着马车,目光扫过车窗时,洛阳适时地露出半张脸,声音温婉:“官爷行个方便,我们赶了好几天路,就盼着能占个好摊位呢。”

说着,悄悄从袖中摸出几枚碎银,不动声色地塞了过去。

那士兵捏着碎银在掌心掂了掂,冰凉的金属触感混着沉甸甸的分量,让他紧锁的眉头松开了些。

目光扫过马车时,却在瞥见车帘后那张素净却难掩清丽的侧脸时顿住了,先前缓和的脸色又沉了几分,长戟往地上一顿,带着几分刻意刁难的审视:“那女的是谁?”

这话一出,马车旁的空气瞬间凝固。

洛阳心里“咯噔”一下——方才只想着蒙混过关,竟忘了交代彼此的关系。

他与殷副教主一个是文弱书生,一个是端庄“商妇”,若说没关系,同乘一车未免可疑;可说有关系……以殷副教主的性子,怕是宁死也不愿认下这层牵连。

他正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那士兵已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反手“噌”地拔出佩剑,寒光一闪,直指马车:“说不清楚?难不成是拐来的良家妇女?”

周围的兵丁见状,立刻“哗啦啦”围了上来,长戟交叉着挡住去路,引得排队进城的百姓纷纷侧目,不少人停下脚步,踮着脚往这边瞧,低声议论着什么,让本就紧张的气氛更添了几分焦灼。

张副将在一旁急得直攥拳,手悄悄摸向货郎担下藏着的短刃,眼神里已透出几分狠厉——若是真要动起手来,就算硬闯,也得护着洛阳和殷副教主冲进去。

“官爷息怒!息怒!”

洛阳连忙从袖中又摸出一块更大的碎银,几乎是塞进士兵手里,脸上堆起赔笑,声音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这是……这是我贱内,路上受了些风寒,不大爱说话,让官爷见笑了。”

“贱内?”士兵掂着新得的银子,嘴角撇了撇,显然不信,上下打量着两人,“我瞅着你们俩不像一路人啊,一个文绉绉的,一个冷冰冰的,倒像是临时凑到一块儿的。”他用剑鞘敲了敲车辕,

“拿不出凭证,我可就得把人带回衙门问话了!”

这话像把刀架在了脖子上。洛阳知道,一旦被带去衙门,以风聂的眼线,他们的身份不出半个时辰就得暴露,更别提什么会面了。

他深吸一口气,余光瞥见殷副教主放在膝上的手已悄悄攥紧,显然也陷入了两难。事到如今,唯有破釜沉舟。

“官爷既然不信……”

洛阳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那我便证明给你看!”

话音未落,他忽然转过身,一把攥住殷副教主的手腕,将她从马车上拉了下来。

殷副教主猝不及防,踉跄着撞进他怀里,抬头时,正对上他那双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眼睛。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洛阳已低下头,一手捧着她的后颈,一手轻轻托住她的脸颊——那脸颊细腻温凉,像上好的羊脂玉,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光晕。他甚至能闻到她发间素帕透出的皂角清香,与她平日里冷冽的气息截然不同。

下一刻,他的唇覆了上去。

殷副教主浑身一僵,像被惊雷劈中,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那触感温热而陌生,带着男子特有的气息,让她下意识地想推开,可搭在他肩上的手刚用力,却不知怎的,竟顺着那股力道,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周围的议论声仿佛都消失了,她只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还有他胸膛里传来的、同样急促的搏动。

他的吻并不霸道,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怕惊扰了什么,却牢牢地锁住了她所有的呼吸与思绪。

“啧,行了行了!”那士兵看得直皱眉,挥了挥手,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的嫌弃。

“要亲热回你们自己家亲热去,堵在城门口像什么样子!”

他收起佩剑,往旁边挪了挪身子,让出通道:“进去吧进去吧,别在这儿碍眼,再惹出什么乱子,小心你们的皮!”

洛阳这才松开手,扶着仍有些发怔的殷副教主,两人的脸颊都透着不正常的红晕。

他对着士兵拱了拱手,声音还有些发哑:“谢官爷通融。”

说着,便半扶半搀着殷副教主上了马车。张校尉连忙赶着车,趁着兵丁们移开长戟的间隙,匆匆驶进了城门。

直到马车驶离城门很远,钻进一条喧闹的巷弄,殷副教主才猛地回过神,一把推开洛阳,别过脸看向窗外,耳根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她攥着衣角的手用力得发颤,连声音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微哑:“你……”

“抱歉,殷副教主。”洛阳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却也难掩劫后余生的庆幸,“事急从权,若有冒犯,还望恕罪。”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与气息,心里竟掠过一丝异样的悸动。

殷副教主没再说话,只是将脸埋得更深了些。

窗外七巧节的热闹声浪涌进车厢,彩绸飘扬,花灯初上,可她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还有他低头时,眼中那抹让人心跳失序的认真。

马车在喧闹的街巷里缓缓前行,载着满车的沉默与心照不宣,朝着未知的会面而去。

马车缓缓驶进城内,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洛阳掀帘回望,见那座巍峨的城墙被远远抛在身后,城门口的盘查依旧森严,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总算混进来了。

只是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风聂的大军就在城中,这场以七巧节为掩护的会面,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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