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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粘稠而冰冷,如同沉入无底深渊。意识在虚无中漂浮,破碎的光影和断续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穿梭。兵刃碰撞的铿锵,老周濒死的嘶吼,灰衣人冰冷的眼神,还有颈后那记精准的手刀带来的剧痛……无数画面交织冲撞,最终凝结成一片死寂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意识如同游丝般,艰难地钻破黑暗的壁垒。首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淡淡的、清冽的松木混合着某种不知名草药的独特气息,钻入鼻腔,带着一种奇异的宁神效果。紧接着是触觉,身下是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皮毛垫子,身上盖着的锦被轻暖干燥,与之前冰冷潮湿的触感截然不同。最后是听觉,极远处似乎有隐约的、规律的水滴声,以及更微弱的、仿佛隔着厚重墙壁传来的风声。

她没有立刻睁眼,而是保持着均匀的呼吸,用尽全部意志力压制住身体本能的颤动,将感官提升到极致,仔细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没有枷锁,没有捆绑。身处的空间似乎不大,但空气流通,并无憋闷感。除了那松木和草药的气息,再无其他异味。没有脚步声,没有人声,死寂得可怕。

这里不是牢房,但也绝非善地。那些灰衣人……他们口中的“主人”是谁?是敌是友?老周临死前那句没头没尾的警告,如同毒刺般扎在心头——“惊蛰不止一方……北疆……镇北王旧部……信物……”

难道这些灰衣人,就是镇北王旧部?是母亲绝笔中提到的“一线生机”?还是……另一个陷阱?

她悄悄将眼帘掀开一丝缝隙。光线昏暗,似乎来自头顶某处镶嵌的夜明珠,柔和而不刺眼。她躺在一张铺着完整白虎皮的矮榻上,身处一间陈设极其简洁、却处处透着不凡的石室之中。石壁光滑,刻着简单的云纹,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一扇紧闭的、看似厚重的石门。室内除了一张矮榻、一张石案、一个蒲团外,别无他物。石案上放着一套干净的素色衣裙,和她之前那身破烂衣衫截然不同。

对方似乎并无立刻加害之意,反而提供了休息和衣物。但这更让她心生警惕。这种看似“礼遇”的背后,往往藏着更深的目的。

她缓缓坐起身,动作尽量轻缓,不发出声响。肋下的伤口似乎被重新处理过,包扎得妥帖专业,疼痛减轻了许多。她检查了一下自身,除了虚弱和些许皮外伤,并无大碍。怀中的锦囊和银簪……不见了!她心中一凛,但随即摸到贴身内衫的口袋,东西竟原封不动地还在!对方搜走了她的外衫,却留下了这些关键物品?是疏忽?还是……有意为之?

她迅速穿上石案上的干净衣裙,料子柔软舒适,尺寸竟意外地合身。她走到石门前,试探着推了推,纹丝不动,显然是从外面锁死了。她将耳朵贴在冰凉的石门上仔细倾听,门外一片死寂,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这种完全被掌控、与世隔绝的感觉,比直面刀剑更让人窒息。她背靠着石门滑坐在地,抱着膝盖,将脸埋入臂弯。老周死前的惨状、山神庙的血腥厮杀、灰衣人冰冷的眼神……一幕幕在脑中回放,让她浑身发冷。萧烬如今何在?是否知道她落入他人之手?小桃和青黛是生是死?慕容垂的追杀是否还在继续?前路茫茫,她像一粒被投入惊涛的尘埃,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就在这时,怀中那锦囊硬物的触感,和记忆中母亲绝笔上那殷红的字迹,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

不能放弃!她还没有为林家满门昭雪!还没有向慕容垂讨还血债!还没有……亲口问萧烬一句为什么!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倔强的火焰。无论这“主人”是何方神圣,她必须活下去,必须弄清楚真相!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就在林昭月饥渴交加、心神紧绷到极致时,石门外终于传来了极其轻微的机括转动声!

“咔哒。”

石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一名灰衣人垂首立在门外,依旧是那副毫无表情的模样,声音平淡无波:“主人有请,姑娘随我来。”

终于来了!林昭月心脏一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裙,迈步走出了石室。

门外是一条同样由青石砌成的甬道,壁上镶嵌着长明的萤石,光线幽冷。空气更加清新,带着水汽和泥土的气息,似乎通向地面。灰衣人在前引路,步伐无声,林昭月紧随其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甬道曲折向上,两侧偶有岔路,但都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处。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亮光,一股带着草木清香的湿润空气扑面而来。走出甬道口,眼前豁然开朗!

她竟身处一座极其雅致、依山傍水而建的精舍庭院之中!此时已是深夜,月华如练,洒落在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之上,静谧得不似人间。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与她在金陵城中感受到的肃杀紧迫截然不同,仿佛是两个世界。

灰衣人引着她穿过九曲回廊,来到一座临水而建、四面轩窗敞开的暖阁前。阁内烛火通明,焚着淡淡的檀香,一道身着素色宽袍、背对着她的身影,正临窗而立,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那人身形挺拔,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住,虽未见其容,却自有一股超然物外、深不可测的气度。

“主人,林姑娘带到。”灰衣人躬身禀报,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下,消失在阴影中。

暖阁内只剩下林昭月和那道背影。

林昭月屏住呼吸,心脏狂跳,手悄然握紧了袖中暗藏的、磨得更加锋利的银簪碎片。她死死盯着那道背影,试图从细微处判断对方的身份和意图。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月光与烛光交织,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极为清俊儒雅的面容,看起来约莫三十许间,眉目疏朗,鼻梁挺直,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看透世情的淡然笑意。但他的眼睛,却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洞悉人心最隐秘的角落。这张脸……林昭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但不知为何,却隐隐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林姑娘,受惊了。”男子开口,声音温润平和,如同春风拂过琴弦,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在下此处简陋,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他的态度客气得近乎疏离,让人摸不清底细。

林昭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福身一礼,不卑不亢:“阁下救命之恩,民女感激不尽。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为何要救民女?”她直接问出核心问题,目光锐利地直视对方。

男子微微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走到茶案前,执起紫砂壶,为她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动作优雅从容:“姑娘不必多礼,请坐。山野粗茶,聊以解渴。”

林昭月没有动,依旧站在原地,警惕未减:“阁下既然出手相救,想必知晓民女身份处境。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阁下有何目的,不妨直言。”

男子放下茶壶,抬眸看她,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赏,随即化为更深的探究:“姑娘快人快语,倒是爽利。既然如此,在下也不绕弯子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昭月脸上,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我救你,是因为有人不希望你现在死。或者说……不希望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慕容垂手里。”

慕容垂!他果然知道国师的真名!林昭月心中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哦?不知是谁如此‘关心’民女的生死?”

男子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依旧平淡:“一个……与姑娘有着共同敌人的人。或者说,一个与慕容垂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人。”

共同敌人?不共戴天之仇?林昭月心念电转。是萧烬?还是……镇北王旧部?她紧紧盯着男子:“阁下是镇北王的人?”

男子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姑娘何以见得?”

林昭月紧紧攥着袖中的银簪碎片,脑中飞速回忆着母亲绝笔和老周的遗言,咬牙道:“我母亲遗言,让我北上寻镇北王旧部,或有一线生机。周大哥临死前,亦提及‘北疆’、‘信物’。阁下若非镇北王旧部,为何会在此地救我?又为何知晓慕容垂之名?”

男子放下茶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难测,良久,才缓缓道:“林姑娘果然聪慧。不错,在下确实与镇北王有些渊源。”他承认了!但语气模糊,并未言明是旧部还是其他关系。

林昭月心中稍定,但警惕未消:“既然如此,阁下当知慕容垂势大,为何要冒险救我?又打算如何安置民女?”

“救你,自然是因为姑娘身上,有我们需要的‘东西’。”男子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至于安置……姑娘暂且在此安心住下,此地隐秘,慕容垂的手还伸不进来。待时机成熟,自会送姑娘前往该去之地。”

“什么东西?”林昭月追问,“我身上除却血海深仇,一无所有。”

男子微微一笑,那笑容高深莫测:“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你母亲林婉柔女士留下的东西,便是无价之宝。比如……那方鸳鸯帕,以及帕中隐藏的……真相。”

他连鸳鸯帕都知道!林昭月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到底还知道多少?!母亲绝笔中的内容,他也知晓吗?!

“阁下究竟是谁?!”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男子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望着窗外的月色,声音飘忽而悠远:“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想不想为林家满门报仇?想不想揭开十年前梅林血案的真相?想不想……看着慕容垂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林昭月心上!复仇!这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想!我当然想!”她脱口而出,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恨意。

“那就好。”男子转过身,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诡异,“与我们合作,你便能如愿。否则……”他顿了顿,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冰冷的寒意,“姑娘应该明白,知晓太多秘密的人,若不能成为朋友,便只能是……死人。”

赤裸裸的威胁!合作,还是死!

林昭月浑身冰凉,如坠冰窟。她明白了,从她被灰衣人带走的那一刻起,她便已身不由己,成了这盘更大棋局中的一颗棋子。眼前的男子,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心思深沉如海,手段狠辣果决,绝非善类。与虎谋皮,前途莫测!

但她有选择吗?没有!慕容垂不会放过她,萧烬远水难救近火,眼前这人,是她唯一可能借用的力量!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血腥味,才缓缓松开,抬起头,迎上男子深邃的目光,声音嘶哑却坚定:“好,我合作。但我要知道你们的计划,我要知道,我到底要做什么!”

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姑娘是聪明人。具体的计划,稍后自会有人告知于你。现在,姑娘需要的是休息,以及……尽快养好伤势。”他拍了拍手。

一名身着淡绿衣裙、面容清秀的侍女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垂首侍立。

“带林姑娘去歇息,好生伺候。”男子吩咐道。

“是。”侍女柔声应道,对林昭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昭月知道再问也无用,深深看了那男子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脑海,然后转身,跟着侍女离开了暖阁。

走在寂静的回廊上,夜风拂面,林昭月却感觉不到丝毫凉爽,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新的牢笼,新的棋局,已经展开。而她,别无选择,只能在这迷雾重重的漩涡中,挣扎求生,步步为营。

她抬头望向夜空那轮冰冷的明月,心中默念:慕容垂,萧烬……无论前路如何,我林昭月,绝不会任人摆布!这笔血债,我定要亲手讨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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