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的一个午后,天色阴沉得厉害。
丁陌从领事馆出来,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院子里停着几辆陌生的黑色轿车。车子没挂军牌,但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的人。司机靠在车边抽烟,穿着普通的黑色制服,但站姿笔直,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不是普通官员的车。
丁陌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拎着公文包继续往外走。经过那几辆车时,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车轮胎上沾着黄泥,像是刚从郊区回来;车门把手有磨损,但车身洗得很干净。
这些人不是上海本地的。
他放慢脚步,装作系鞋带,蹲下身。手指触到地面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几个穿风衣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其中一个左脸颊有道浅浅的疤,像是刀伤。
【心理镜像】被动触发了。
丁陌稳住呼吸,慢慢站起身。这个能力有时候不受控制,会在接触到相关物品时自动闪现一些画面。刚才那个刀疤脸的男人,他没见过,但直觉告诉他,那是特高课的人,而且是东京来的。
东京特高课派人来上海了?
他不动声色地走出领事馆大门,在路边叫了辆黄包车。上车时,又回头看了一眼领事馆大楼。三楼的窗户,武藤课长办公室的那扇窗开着,窗帘在风里微微晃动。
事情不对劲。
车子往码头方向走。丁陌坐在车里,脑子飞快转动。东京派人来,无非两种可能:一是上海这边出了大案子,东京要插手;二是东京那边有了新线索,要亲自来查。
不管是哪种,对他都不是好事。
“师傅,改道去闸北。”丁陌忽然说。
车夫愣了一下:“先生,闸北路不好走,那边查得严。”
“我知道,就去闸北。”丁陌加了钱。
车夫不再多说,调转方向。
丁陌要去见一个人——老吴。红党在闸北的联络人,平时开着一家杂货铺做掩护。这个节骨眼上,他得确认红党那边的情况。
车子在闸北的一条小街停下。丁陌下车,走进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店里没什么顾客,老吴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算盘,见丁陌进来,眼皮都没抬。
“老板,有‘大前门’吗?”丁陌问。
老吴停下算盘,抬起头:“只剩半条了,要不?”
“半条也行。”
老吴从柜台下面拿出半条烟,用报纸包好。递过来时,手指在报纸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暗号,意思是“有消息”。
丁陌接过烟,付了钱,转身离开。
走出杂货铺,他没直接回车上,而是在附近转了一圈,确认没人跟踪,才回到黄包车上。
“去码头。”
车子继续走。丁陌拆开报纸,烟盒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只有一行小字:“风紧,暂避。”
风紧。
老吴在提醒他,最近风声紧,让他小心。
丁陌把纸条揉碎,随手撒了出去。碎片随风飘散,消失在街角的阴沟里。
看来不止领事馆那边不对劲,红党这边也察觉到了什么。
车子快到码头时,丁陌忽然改了主意:“师傅,去海军俱乐部。”
他想去看看野村那边的情况。海军消息灵通,也许能打听到什么。
---
海军俱乐部里,气氛也有些微妙。
丁陌进去时,看见几个海军军官聚在大厅角落里低声说话,见他进来,声音立刻压得更低,眼神里带着警惕。
野村不在大厅。丁陌问了服务生,才知道野村在二楼的小会客室。
他上楼,敲了敲门。
“进来。”
推门进去,野村正坐在沙发上,面前摊着一张海图。见是丁陌,他点点头:“竹下君,坐。”
丁陌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眼海图:“野村少佐在研究航线?”
“嗯,下个月有几批重要物资要运。”野村收起海图,点了支烟,“竹下君今天怎么有空来?”
“路过,顺便看看。”丁陌说,“听说最近海上不太平?”
野村看了他一眼,吐出一口烟:“何止海上不太平,陆上也不太平。你没听说吗?东京来人了。”
丁陌心里一紧,面上却露出惊讶:“东京?来干什么?”
“谁知道。”野村弹了弹烟灰,“反正不是来喝茶的。我听说,特高课那边调来了一个调查组,专门查‘深渊’的案子。”
“深渊?”丁陌故作不解,“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间谍?”
“传说?”野村冷笑,“要是传说就好了。珍珠港的情报,零式战机的参数,还有最近几次海战的部署——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泄密。东京那边坐不住了,觉得上海这边办事不力,要亲自来查。”
丁陌端起茶杯,慢慢喝着。茶水有点烫,但他没感觉。
“那……查得怎么样了?”
“刚来,还没动静。”野村说,“不过这些人可不比浅野那个蠢货。都是从东京总部调来的精英,办案经验丰富。我劝你最近也小心点,别惹上麻烦。”
“我一个文书,能惹什么麻烦。”丁陌笑了笑。
野村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说:“竹下君,咱们认识也有段时间了。有些话,我不该说,但……你那些‘生意’,最近最好收敛点。东京来的人,鼻子灵得很。”
丁陌心里明白,野村这是在提醒他。虽然两人是利益关系,但野村显然不希望他这个“财神爷”出事。
“多谢野村少佐提醒。”丁陌说,“我会注意的。”
又聊了几句,丁陌告辞离开。
走出俱乐部,天色更暗了,像是要下雨。远处传来雷声,闷闷的,像是从地底下滚过来的。
东京来人了。
专门查“深渊”的案子。
丁陌站在门口,点了支烟。雨点开始落下来,打在脸上,冰凉。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
回到码头,陈世雄已经在仓库等着了。
“东家,您可算回来了。”陈世雄迎上来,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
“出事了。”陈世雄压低声音,“咱们上次吓唬的那些人里,有个叫林文渊的,今天早上被带走了。”
丁陌的心一沉:“谁带走的?”
“76号的人。”陈世雄说,“来了两辆车,直接从他家里带走的。说是协助调查,但谁都知道,进了76号,不死也得脱层皮。”
丁陌快步走进仓库,关上门:“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只吓唬,别真动手吗?”
“我真没动手啊!”陈世雄急得直搓手,“我那几个弟兄,都是按您说的,就在门口转悠转悠,扔几句狠话。连门都没进,更别说抓人了。”
“藤田那边的人呢?”
“我问过了,他们也没动手。”陈世雄说,“这事不对劲。76号怎么会突然盯上林文渊?他一个搞无线电的,跟政治不沾边啊。”
丁陌脑子里飞快分析。
林文渊被抓,有两种可能:一是巧合,76号正好在查别的案子,牵扯到他;二是有人故意为之,想通过他挖出更大的鱼。
如果是第二种,那麻烦就大了。
“你去找人打听,”丁陌说,“花多少钱都行,一定要弄清楚,76号为什么抓他,关在哪里,问什么话。”
“明白。”陈世雄转身要走。
“等等。”丁陌叫住他,“林文渊的女儿呢?”
“还在家,吓坏了。她妈死得早,就父女俩相依为命。”
丁陌想了想:“你安排两个人,暗中保护那孩子。别让她出事。”
“好。”
陈世雄走了。丁陌一个人在仓库里踱步。
雨下大了,打在仓库的铁皮屋顶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仓库里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扇小窗透进些微光,照在堆满货物的木箱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林文渊被抓,打乱了他的计划。
更重要的是,这可能是一个信号——有人开始注意那些技术人才了。如果顺着林文渊这条线往下查,可能会牵扯出更多的人,甚至可能查到红党那边。
得想办法救人。
但怎么救?直接去76号要人?他是日本人,但一个领事馆的文书,凭什么管76号抓中国人?理由站不住脚。
只能通过其他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