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丁陌如约来到了与苏念卿接头的咖啡馆。这次,他没等苏念卿开口催问,主动将那个写着关于码头稽查情报的香烟盒推了过去。
“最近风声紧,这是刚摸到的一点情况,可能对你们有用。”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谈论一笔普通的生意。
苏念卿接过香烟盒,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收了起来。她看着丁陌,美眸中带着审视:“‘影子’先生这次倒是主动。不过,上面更关心的,是‘清乡计划’。”
丁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苏小姐,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武藤那只老狐狸,疑心病重得很,想要拿到核心的东西,不下点本钱,不花点时间,怎么可能?”他放下杯子,看着苏念卿,“上次行动的抚恤金,还有之前答应追加的活动经费,什么时候能到位?兄弟们提着脑袋干活,总不能饿着肚子吧?”
他再次扮演起那个贪财而精明的特工角色。索要经费,既是维持人设的必要,也是为后续可能支援红党物资做准备。
苏念卿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对于“影子”这种毫不掩饰的索酬行为,她似乎已经习惯,但每次仍感到有些不适。“我会向上峰反映。不过,‘影子’,我希望你明白,上面对你的耐心不是无限的。”
“我对上面支付报酬的爽快程度,同样缺乏耐心。”丁陌淡淡地回敬了一句,语气依旧圆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告诉他们,想要大鱼,就得舍得下饵。另外,给我弄一支新的勃朗宁,还有五十发子弹,老规矩。”
他提出新的要求,既是补充自身装备,也是进一步试探军统的底线和“诚意”。
苏念卿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我会尽量争取。”
离开咖啡馆,夜幕已然降临。丁陌没有直接回住所,而是绕了几条街,在一个僻静的公用电话亭旁停下。他投下硬币,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起,对方没有出声。
丁陌用一种略微改变的、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快速说了一个地址和一段简单的商品报价——这是给中村传递信息的暗号,意思是让他留意黑市上盘尼西林的价格和货源情况。为红党筹集药品的计划,需要提前布局。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松了口气,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这一整天,他就像一个大舞台上同时操纵着好几根线绳的木偶师,每一根线都连接着不同的角色和势力,不能有丝毫差错。
回到那间冰冷的公寓,他连外套都没脱,就直接倒在了沙发上。闭上眼睛,松本优子那张执拗而锐利的脸,以及她划下红叉的动作,再次清晰地浮现。
他知道,暂时的布局或许能扰乱她的视线,但无法根除她的怀疑。这个女人,和他一样,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类型。他们之间的对决,注定是不死不休。
而且,他能感觉到,围绕“清乡计划”的暗流正在加速涌动。军统的催促,红党的期待,日方的严密防守……所有的压力都在向他汇聚。他的【心理镜像】能力是利器,也是负担。每一次深入他人的梦境,都像是在燃烧自己的精神。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修长却略显苍白的手指。就是这双手,能在无声无息间窥探人心,编织梦境,搅动风云。但此刻,它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能力的反噬,越来越频繁了。
他必须更快,更准,在精神崩溃之前,在身份暴露之前,拿到足够分量的筹码,撬动这场危局的天平。
窗外,上海的夜空被城市的灯火映照成一种暧昧的暗红色,看不到星光。这座繁华而残酷的都市,就像一个巨大的斗兽场,吞噬着光明与黑暗,希望与绝望。
丁陌站起身,走到窗边,和昨夜一样的位置。楼下的宪兵依旧在巡逻,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他的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与沉静,所有的疲惫和脆弱都被压缩到瞳孔的最深处。他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剑,收敛了锋芒,却蕴含着更致命的危险。
风暴正在酝酿,而他,身处风暴之眼。
他轻轻拉上窗帘,将外面那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隔绝开来。房间里彻底陷入黑暗,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
低语声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决绝,以及……一丝期待。
“游戏,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在特高课那间气氛凝重的办公室里,松本优子并没有像丁陌预感的那样,因为潜在的内部阻力而退缩。她面前摊开着从关东军调来的、关于“竹下贤二”家族背景的补充材料。灯光下,她的手指死死按在那一行提及“竹下家族一支早年移居中国东北,与当地抗联有过隐秘接触”的小字上,指甲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执念。
“竹下贤二……或者,我该叫你什么?”她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不管你藏得多深,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一定!”
红色的叉号,在灯下显得格外刺眼。
深渊之上的潜行,钢丝已然绷紧至极限。暗流汹涌,对决一触即发。
丁陌站在领事馆窗前,眼神冰冷。他手中把玩着一枚刻有“影”字的特殊铜币,低声自语:“‘影子’……既然让我成了‘影子’,那我就要成为最不可控、也最不可或缺的那一个。造我者,未必能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