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污染的程度在加深。严观蹲在地上，手里那个边缘有些磨损的放大镜仔细扫过地面黏液干涸后留下的浅色印记。
他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像蒙了一层灰。
那个姓王的年轻人突然发疯，还有归序那种无法理解的存在接连出现，这些都像不断拉响的警报，说明这片区域的异常正在升级，正在朝着更不可控的方向滑落。
“我们必须加快速度，找到泄漏的源头或者一个安全的出口，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沉重的语气已经压在了每个人心头。
老李和那几个幸存者听到这话，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去了。
刚摆脱了看不见的怪物和发疯的同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告知闯进了更深的险境，这种感觉无异于雪上加霜。
“还能走吗？”陈寻的目光扫过老李他们，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李回头看了看被他和另一个叫大壮的小伙架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小王，腮帮子的肌肉鼓动了一下，然后重重一点头：“能！抬着他走！”
在这种鬼地方，丢下同伴不仅意味着良心上的谴责，更可能让本就不稳固的队伍瞬间分崩离析。
他和人高马大的大壮调整了一下姿势，一左一右，几乎是把小王架离了地面。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气氛比之前更加凝滞。
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自己脑袋里的那根弦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
任何一点异常的声响，哪怕只是踩着了一块小石子，都可能引来一片惊悸的目光。
他们循着地面上断续的黏液痕迹和空气中那股甜腻中带着腥气的味道，继续朝着地下深处进发。
周围的景象变得越来越诡异，通道的墙壁逐渐失去了人造设施的规整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是某种活体组织与冰冷金属线路强行糅合在一起的物质。
它们像是在缓慢呼吸般微微搏动，散发着不祥的幽光。
空气中的干扰更加严重，那些扭曲的光线和闪烁的“雪花点”几乎连成了模糊的一片，严重阻碍了视线。
耳边那些混乱的低语和意义不明的嘶鸣也变得更加清晰，像无数根细针，持续不断地扎刺着每个人的理智防线。
林怀安感到太阳穴一阵阵发胀，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高度集中在眼前具体的事物上。
墙壁上那些融合物质的怪异纹理是如何蜿蜒伸展的，脚下开裂的水泥地面裂缝的走向有什么规律，头顶那些垂落下来如同藤蔓般的线缆又是以何种方式相互缠绕的。
他试图用这种对周围环境的极致观察，对抗那些混乱的精神浪潮。
他甚至开始在心里默数经过的每一个管道接口，一、二、三……试图稳住自己逐渐飘摇的意识。
这办法有点用，但极其消耗精神，没过多久他就感到一阵疲惫。
陈寻的情况看起来稍好一些，她主要依靠强大的意志力和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强行将那部分精神干扰屏蔽在外。
她的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警戒前方未知的通道，以及提防那些可能随时从阴影里扑出来的怪物上。
她的右手一直紧握着短刀的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严观教授的状态最让人担心。
他年纪大了，精神和身体都经不起太长时间的折腾，走路已经开始有些踉跄，时不时需要伸手扶住旁边冰冷滑腻的墙壁才能稳住身体。
但他嘴里依旧不停地低声念叨着，记录着观察到的现象：“物理规则被局部改写……生物组织与机械结构的强制融合迹象更明显了……这已经超出了简单信息泄漏的范畴，更像是一种侵蚀。”
突然，走在最前面探路的陈寻猛地举起了左手，握成拳头，整个队伍瞬间停下了脚步，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前方，通道到了尽头，豁然开朗，展现出一个巨大的近乎圆形的广阔地下空间。
而在这空间的最中央，并没有什么庞大的机器或者怪物的巢穴，只有一个正在由无数破碎扭曲的代码和难以名状的光影构成的巨大旋涡。
它像一个不断自我崩坏又重组的虚假屏幕，上面飞速闪过各种错乱跳帧的怪异画面和根本无法理解的符号，仅仅是注视着它，就足以让人感到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数据漩涡……或者说，一个极不稳定的微型‘副本’正在这里生成！”严观的声音干涩得厉害，“而且你们看，它还在缓慢地扩张！”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漩涡下方，散落着更多电子设备的残骸，其中一些外壳上，清晰地喷涂着那个线条扭曲的蜘蛛网图案。
是“蛛网”！
不止是设备残骸，还有几具尸体。
他们都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脸上戴着看起来颇为专业的防毒面具，以各种极不自然的扭曲姿势倒伏在地上。
他们身边散落着一些造型奇特的仪器和密封容器，有些容器已经破裂，里面流出一些散发着刺鼻化学气味的液体。
整个场面看起来，就像是他们在进行某种秘密仪式或者危险实验时，突然遭到了那个数据旋涡，或者别的什么更可怕东西的反噬，导致了全军覆没。
“是‘蛛网’那帮天杀的混蛋！”老李的眼睛瞬间就红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语气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林怀安的视线却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过去。在离那些“蛛网”成员尸体不远的一小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他有些眼熟的东西。
那是霓光之前几乎从用于直播的便携稳定器，亮粉色的保护壳非常醒目，壳子上还贴着亮闪闪的星星贴纸。
那稳定器看起来完好无损，只是表面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它安静地躺在那里，与周围充满死亡气息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霓光的稳定器？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怀安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她是遇到了什么意外，被迫来到了这里？
就在林怀安思绪纷乱之际，那巨大的数据旋涡旋转的速度似乎微不可察地加快了一线，随之而来的是陡然增强的精神压迫感。
“呃啊……”架着小王左边胳膊的那个大壮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空着的那只手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眼神开始失去焦点，变得涣散。
就连意志坚定的陈寻也闷哼了一声，不受控制地向后小退了半步，额角处的青筋明显凸起，跳动了几下。
林怀安感到胸口处的印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强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针直接扎进了皮肉里。
他的大脑此刻也开始变得混沌迟缓。
仿佛是为了将这绝境的氛围推向高潮，在他们来时的通道后方，那幽深的黑暗中，清晰地传来了某种湿滑的东西快速摩擦地面的声音。
声音由远及近，正在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迅速靠近。
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怪物，显然也被这数据旋涡的异动所刺激，变得躁动不安，终于要露出它的獠牙了。
此刻，摆在众人面前的形势严峻到了极点。
正前方，是不断扩张且散发着恐怖精神污染的数据旋涡，以及“蛛网”组织留下的充满谜团和危险的残局。
而后方，是被旋涡异动吸引而来的未知生物。
他们被彻底堵在了这里，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绝境之中，进退维谷。
林怀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陈寻虽然脸色发白，但眼神依然锐利，她迅速扫视着周围环境，似乎在寻找可以利用的地形或物品。
“老李，你们找个角落躲好。”陈寻低声吩咐道，同时示意林怀安和她一起挡在队伍前方。
老李和大壮连忙拖着昏迷的小王退到一处坍塌形成的掩体后面，其他幸存者也慌忙跟上。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紧紧靠在一起。
林怀安握紧手中的金属管，目光在数据旋涡和后方通道之间来回移动。
他能感觉到胸口印记的刺痛感正在不断增强，这预示着危险正在逼近。
突然，他想起之前在控制室时，归序对那些烧毁的电子元件表现出的兴趣。
也许……
“教授，”林怀安突然开口，“如果这个数据漩涡是信息污染的源头，那它周围会不会有一些……特别的东西？就像归序收集的那些？”
严观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你说得对！这种强度的信息聚合体周围，一定会有高浓度的情感载体！”
他急忙翻动笔记本：“按照我的理论，越是强烈的情绪越容易在信息场中留下印记……”
就在这时，后方通道中的声响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陈寻握紧短刀，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战斗准备。
林怀安突然注意到，在数据旋涡的边缘，有几个闪烁着异常光芒的电子元件。
它们与周围破碎的设备不同，散发着一种奇特的吸引力。
其中一个损坏的处理器芯片上，竟然隐约浮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轮廓，那张脸上带着极度惊恐的表情。
“看那里！”林怀安指着那些异常元件，“它们好像在……变化？”
严观顺着林怀安指的方向看去，脸色突然变得异常凝重：“不好！那些是‘情感结晶’！它们正在吸收漩涡中的负面情绪！”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个带着惊恐人脸轮廓的芯片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声，声音中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这声音与数据旋涡的嗡鸣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发疯的和声。
“捂住耳朵！”陈寻大喊，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躲在掩体后的幸存者突然站了起来，眼神空洞地朝着数据旋涡走去。“小琳我来找你了……”他喃喃自语着，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
“拦住他！”老李惊呼，但大壮刚伸出手，就被那个幸存者猛地推开。
林怀安感到一阵眩晕，那些混乱的声音和影像正在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咬紧牙关，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事物上。
就在这时，后方通道中的生物终于现身了。
那是一个难以形容的怪物，它有着类似蜈蚣的多节身体，但表面覆盖着的不是甲壳，而是不断流动的代码和破碎的屏幕碎片。
它的头部是一个不断旋转的摄像头模样的器官，镜头中闪烁着血红的光芒。
它移动时发出那种熟悉的湿滑摩擦声，身后留下一条闪亮的黏液痕迹。
“信息跟蜈蚣的结合！”严观失声叫道，“它是数据污染的具象化产物！”
怪物出现后，并没有立即发动攻击，而是将它的“头部”转向数据旋涡的方向，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突然，它发出一阵刺耳的电子音，身体上的代码开始疯狂滚动。
陈寻抓住这个机会，一个箭步上前，短刀直刺怪物的关节处。
但刀刃与怪物身体接触时，竟然发出金属相交的声音，溅起一串火花。
“它的外壳太硬了！”陈寻迅速后撤，躲开了怪物甩尾的一击。
林怀安注意到，当怪物靠近数据旋涡时，它身体上的代码流动会变得更加活跃，而那些“情感结晶”发出的光芒也会随之增强。
一个想法突然在他脑海中形成。
“陈寻！把它引向那些发光的东西！”林怀安大喊，同时举起金属管，敲击着身旁的管道，制造噪音吸引怪物的注意力。
陈寻立刻明白了林怀安的意图，她灵活地在怪物周围移动，逐渐将它引向数据旋涡边缘的那些异常元件。
怪物果然被激怒了，它发出一连串刺耳的电子音，加速冲向陈寻。
就在怪物即将撞上那些“情感结晶”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那些结晶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形成了一个小型的能量场。怪物撞入能量场中，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表面的代码开始崩溃。
它疯狂地扭动着，试图挣脱能量场的束缚，但那些光芒如同实质的锁链，紧紧缠绕着它。
“情感过载！”严观激动地记录着，“负面情绪的能量与信息生物产生了共振！”
趁着怪物被困住的时机，林怀安迅速扫视四周，寻找可能的出路。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蛛网”成员的尸体上，突然注意到其中一具尸体的手中紧紧握着一个奇怪的装置。
那装置看起来像是一个老式的遥控器，上面有几个按钮和一个小的显示屏。
“教授，看那个！”林怀安指着那个装置。
严观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后惊呼：“那是信息屏蔽器！如果还能用的话……”
就在这时，数据旋涡的旋转突然加速，整个空间的震动变得更加剧烈。
那些“情感结晶”发出的光芒开始不稳定地闪烁，困住怪物的能量场也开始减弱。
“不好，旋涡要爆发了！”严观脸色大变。
林怀安不再犹豫，他冲向那具尸体，试图取下那个装置。
但当他碰到尸体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恐惧感突然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死者临终前的最后记忆片段：
黑暗中，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一个扭曲的身影站在数据漩涡中心……
“为了新世界……”某人疯狂地呐喊，然后是撕裂般的痛苦……
林怀安猛地甩头，摆脱了那些可怕的影像。
他用力掰开死者僵硬的手指，取下了那个屏蔽器。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死者的手腕上有一个奇怪的纹身那不是“蛛网”的标志，而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符号：一个被锁链束缚的太阳。
“林怀安，快！”陈寻的喊声让他回过神来。
怪物已经快要挣脱能量场的束缚，而数据旋涡的扩张速度明显加快，边缘已经开始吞噬周围的空间。
林怀安按下屏蔽器上最大的那个按钮。
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响起，以装置为中心，一个淡蓝色的光罩迅速展开，将所有人都笼罩在内。
令人惊讶的是，在光罩范围内，那些混乱的精神干扰明显减弱了。
耳边的低语声变得模糊，视觉上的扭曲也减轻了许多。
就连胸口印记的刺痛感也稍微缓解了一些。
“有用！”老李惊喜地叫道。
但好景不长，屏蔽器上的指示灯开始疯狂闪烁，显示屏上出现警告符号。
“能量不足！”严观焦急地说，“这个装置支撑不了多久！”
怪物已经完全挣脱了能量场的束缚，但它没有再次发动攻击，而是转向数据旋涡，发出一阵阵哀鸣般的电子音。
随着旋涡的扩张，怪物的身体也开始变得不稳定，表面的代码不断消散。
“它在害怕？”陈寻疑惑地看着怪物的反常行为。
林怀安突然明白了什么：“它不是想攻击我们……它想阻止旋涡的扩张！或者说。它是这个空间的免疫系统。”
这个想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如果他们一直误解了这个生物的真实意图……
就在这时，数据旋涡中心突然亮起一道刺目的白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在其中若隐若现。
“那是……”严观瞪大了眼睛，笔记本从他手中滑落也浑然不觉。
白光中的人形缓缓抬起手，指向某个方向。
顺着它所指，林怀安看到在旋涡的另一侧，墙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之前不存在的通道入口。
入口处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芒，与旋涡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
“出口？”老李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但与此同时，屏蔽器的嗡鸣声变得越来越微弱，淡蓝色的光罩开始明灭不定。
数据旋涡的扩张速度再次加快，边缘已经非常接近他们所在的位置。
“屏蔽器要失效了！”严观大喊，“我们必须立刻决定是战是退！”
陈寻紧握短刀，目光在怪物、旋涡和新出现的通道之间快速移动。
林怀安则盯着白光中那个模糊的人形，试图看清它的真面目。
老李和其他幸存者挤在一起，脸上满是绝望与期待交织的复杂表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个一直昏迷的小王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中闪烁着与数据旋涡相同的光芒，用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调缓缓说道：
“选择的时候到了。留下见证真相，或者离开保住性命。”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小王说完后，眼睛再次闭上，恢复了昏迷状态，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屏蔽器的光芒又微弱了几分，数据旋涡的边缘已经近在咫尺。
那个新出现的通道入口也开始变得不稳定，光芒忽明忽暗。
林怀安与陈寻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