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将书塞回背包，拉链拉得飞快，指尖甚至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他侧过头，对上陈寻探究的目光，扯动嘴角，一个算不上轻松的弧度短暂地出现在他脸上。
“看来咱们的临时安全点也不怎么安全。”他的声音平稳，但语速比平时稍快。
陈寻没追问，她只是极轻微地眯了下眼睛，下颌线绷紧了一瞬。
她的视线扫过大厅里那些穿着统一蓝色制服、步履匆匆的工作人员，扫过那些神情麻木或惊惶的幸存者，最后落回林怀安脸上，冷嗤一声，声音压得低低的：“哪儿都不安全。区别只在于刀子从哪个方向来，什么时候扎下来。”
她抬手拍了拍腰间那个鼓囊囊沾着不明污渍的背包，里面传出金属和硬物轻微碰撞的闷响。
“自己手里有家伙，心里有数，总比只会缩着脖子祈祷别人发善心强。”
这话直接得近乎粗糙，但林怀安听进去了。
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按了按胸口衬衫下的皮肤，那里一片平滑，最初的印记安安静静，没有传来任何预警式的刺痛或灼热。
看来这个大厅宣称的“规则稳定”并非完全的虚假宣传，至少眼下没有迫在眉睫、直接致命的危险。
但这绝不意味着没有别的麻烦。无形的网比有形的刀有时更令人窒息。
一阵略显夸张的、刻意调整过的咳嗽声插了进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闷。
霓光不知何时凑到了近前，她换了身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崭新运动装，头发也重新精心梳理过，脸上甚至扑了层粉底试图盖住那些细微的划伤，只是眼底残留着一丝难以被化妆品完全掩饰的疲惫，与一种过度亢奋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的眼神看起来亮得有些异常。
她手里拿着个正在充电的高端便携摄像机，镜头盖却没盖，那点红色的录制指示灯在略暗的角落里微弱地亮着。
“两位大佬，聊什么呢？带我一个呗？人多力量大，信息共享嘛。”她笑嘻嘻地蹲下来，动作刻意地显得轻松随意，但目光却在林怀安和陈寻之间快速逡巡，带着一种评估货物价值般的精明算计。
“刚才可真是吓死我了，差点以为真要交代在那个鬼画室里了。那颜料怪物扑过来的时候我腿都软了。多亏了你们啊……”她拖长了语调，目光重点转向林怀安，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打探，“哎，帅哥，最后出来清场的那位酷哥，到底什么来头？跟你啥关系啊？太猛了！唰一下出现，唰一下又没了。”
林怀安嘴角难以抑制地抽动了一下。
那分明是来验收并保护他的“收藏品”完好度的，防止被别的力量破坏。
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不熟。”
“啧，谦虚了不是？跟我还保密呐？”霓光显然不信，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挤眉弄眼，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放心，我霓光混这么久，懂规矩，不该拍的绝对不乱拍，不该问的……我也得问问不是？”
她嘴上这么说着，手指却无意识反复地摩挲着摄像机侧面的录制按钮，眼神几次飞快地瞟向林怀安放着怀表的口袋，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
林怀安懒得再跟她多费口舌。
这女人对流量和热度的渴望几乎已经成了她的本能，深入骨髓，比很多副本怪物的攻击欲还要执着和难缠。
他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有利可图，有爆点可挖，她甚至敢去直播归序换袜子的过程——如果那位管理员真有那种世俗需求的话。
陈寻的反应更直接，一个冰冷得几乎能刮下霜来的眼刀甩过去，里面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厌烦：“离远点。不然下次再被什么东西盯上，别指望还有人会顺手替你挡刀。”
霓光脸上那训练有素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似乎瞬间回想起了什么，脖颈后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她悻悻地撇撇嘴，脸上有点挂不住，但终究没敢反驳，只是拖着身子稍微挪远了一点，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墙角靠着，低头摆弄着她的摄像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大概是在回看之前拍到的画面，嘴里极小声音地嘀咕着什么“独家素材”“爆点预定”“高风险高回报”之类的词。
这时，大厅入口处那扇厚重的白色隔离门再次滑开，传来一阵新的骚动。
四五个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个个身上带伤，衣衫褴褛，神情惶恐到了极点，几乎是被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半架着拖进来的。
他们身上还带着一股即便经过初步消杀也难以完全去除的、混合着焦糊味、硫磺味和浓重血腥气的怪异味道。
“是‘熔炉’街区那边出来的，”旁边一个靠着墙休息、脸上带着大片擦伤和烟灰痕迹的男人哑着嗓子对他的同伴说，声音里充满了后怕。
“听说那边比画室惨多了，整个街区都烧起来了，地缝里往外喷火，规则是要在限定时间里找到什么‘不灭之火’的核心，找不到或者找错了，直接就被地缝里涌出来的岩浆卷进去，连叫都叫不出来一声……”
他的同伴是个年轻些的小伙子，闻言猛地打了个寒颤，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胳膊：“妈的，这鬼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这些鬼地方到底是怎么冒出来的？”
“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别想那么多，”先前说话的男人抹了把脸，声音更加干涩，“至少这里……这里还能让人喘口气，暂时死不了。”
这段短暂的交谈声清晰地传入林怀安耳中，他默默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沉静。
熔炉街区……又一个陌生的地名，听起来比画室更加极端和危险。
看来同时在不同地方爆发的异常事件远不止一起，这个世界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得光怪陆离，危机四伏。
陈寻显然也听到了这段对话，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绷紧的力道。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颈，骨骼发出几声轻微的咔哒声响。
“这里闷得慌，我出去透口气。”她说完，也不等林怀安或霓光有任何回应，径直朝着大厅侧面连接外部走廊的一个指示牌方向走去，背影挺拔而孤峭，像一把已经按捺不住即将出鞘饮血的刀。
林怀安知道，她绝不是单纯去透口气。
她很可能是去实地确认这个所谓安全点的外围安保情况，侦查地形，或者更直接一点——去寻找是否有“蛛网”组织成员在此活动留下的蛛丝马迹。
她掌心的那个印记，还有口袋里那颗冰冷的玻璃珠，从未允许她真正放松过一刻。
霓光看着陈寻干脆利落离开的背影，眼珠转了转，脸上闪过犹豫和权衡的神色，脚尖动了动，似乎想跟上去看看能不能捞到点新素材，但最终对陈寻的忌惮占了上风。
她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林怀安身上，锲而不舍地试图旁敲侧击，语气更加夸张地形容着画室最后那一刻归序出现时的强大气场和碾压般的力量，试图从林怀安这里得到印证或者撬出更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林怀安分出少许精力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大部分注意力却牢牢放在了自己的背包和贴身口袋里。
那本带着诡异蛛网标记的书此刻像个真正的烫手山芋，而怀表冰凉的金属触感则时刻提醒着他另一个更加离奇难测的存在。
他需要尽快找一个更安全、更私密的地方仔细检查那本书，研究那个标记，并想办法处理掉它——无论用什么方法。
这个大厅人多眼杂，还有霓光这种不确定因素混杂在一起，绝不是什么能安心处理这种麻烦的地方。
官方组织……
这个“联合应对办公室”听起来名头正规，但在完全摸清他们的底细、运作方式和真实目的之前，他不敢投入丝毫信任。
谁知道那个阴魂不散的“蛛网”组织，他们的触角有没有早已渗透到这里面？
霓光还在喋喋不休，甚至开始试图构思所谓的合作方案：“……所以说，帅哥，商量个事呗？下次要是再碰上那位酷哥，你能不能帮忙搭个线，牵个桥？
“就做个简短的专访，十分钟！不，五分钟就行！条件好说！流量分成也可以谈！我保证把他拍得帅破天际，气场全开！这绝对是轰动性的视频！”
林怀安终于被她吵得有些心烦，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建议你，最好真心祈祷别再碰上他。”
“啊？为什么？”霓光一愣，没反应过来。
“因为他对你的摄像机，你所谓的流量，大概率不会有丝毫兴趣，”林怀安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内容却让霓光后背莫名一凉，“但他可能会对你这个人形自走噪音源有点意见，比如……用某种永久性的方式，让你彻底安静一下。”
霓光脸上那强撑着的笑容终于彻底挂不住了，血色瞬间褪去。
她似乎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画面，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猛地抱紧了怀里的摄像机，仿佛它能提供什么保护似的。她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最终只是极小声音地嘟囔了一句：“不至于吧……我就聊聊而已嘛……赚钱嘛，不寒碜……”
林怀安不再理会她，也站起身。
他需要去物资分发点领一些饮用水和高能量食物作为储备，然后尽快找个尽可能安静的角落，试试看能不能用这里提供的免费基础处理工具——比如那种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或者酒精棉片——稍微处理一下书上的标记，看看能不能擦掉，或者至少确认一下那玩意到底是什么材质，是怎么弄上去的。
他朝着大厅另一端的物资分发点走去，步伐看起来还算平稳，但内心的警报器却一直在持续地低声嗡鸣，扫描着周围的一切。
他感觉各种麻烦，像是闻到了特殊气味的鲨鱼，正从不同的方向缓缓围拢过来，逐渐收紧包围圈。
他下意识地伸手进口袋，用力捏了捏那块怀表，冰凉的金属外壳和表盖上清晰的“怀安”刻痕透过皮肤传来一丝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实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微定下来几分。
不管来的会是什么，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想就这么拿走他的东西，总得先问问他同不同意。
就算最后免不了要动手，那也得先从他这座别人眼中的“垃圾山”上踩过去才行。
他加快了脚步，目光扫过领取物资的队伍，同时留意着大厅里所有的出口和监控探头的位置，大脑开始飞速盘算下一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