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伸手想去拉张昊一把，结果却被管理员弹开。
张昊像一摊被抽去骨头的软泥，彻底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破风箱竭力拉扯时那种绝望的嗬嗬声。
他双手死死抠着脖子上那圈迅速浮现、触目惊心的紫黑色勒痕，眼泪、鼻涕和口水失控地糊了满脸，身体因为后怕和缺氧而不停地痉挛。
刚才那一瞬间，冰冷发丝嵌入皮肉的触感和灵魂几乎被扯出体外的骇然，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林怀安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的右脚脚踝上被一道无形的阴影锁链散发着彻骨的寒意，它并非实体，却重得像是在骨头上栓了一个实心铅球。
每一步意图移动的念头都会带来明显的滞涩感，清晰无比地提醒着他刚才“多管闲事”行为所付出的代价——移动速度被管理员强制降低了至少三分之一。
他咧了咧嘴，倒抽一口冷气，这副本管理员还真是乱发披风，效率高得令人发指。
“张昊！张昊你怎么样？天哪！吓死我了！”霓光的表演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惊变而中断，反而愈演愈烈。
她扑跪在张昊身边，手忙脚乱地想去扶他，表情管理堪称完美，混合着劫后余生的惊慌、对同伴的深切关切，以及一种“幸好你没事”的巨大庆幸感，甚至还硬生生挤出了几滴晶莹的眼泪。
“那东西……那本日记怎么会突然攻击你？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你要是出了事，我……我怎么办啊……”
然而，她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懊恼——像是遗憾计划未能完美达成——以及更深处的冰冷算计，没能逃过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神经比任何时候都敏锐的张昊，更没逃过一直冷眼旁观、对这类表演早已免疫的林怀安。
张昊猛地挥开霓光试图搀扶他的手，动作因为脱力和恐惧而显得软绵无力，但其中蕴含的抗拒与厌恶却尖锐得惊人。
他艰难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地瞪着近在咫尺的霓光，那里面充满了最原始的、未散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震惊与熊熊燃烧的愤怒。
“你……”他声音嘶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在喉咙里磨出来的，“你早就知道……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你想我死……你想让我死！”
霓光脸上的悲切表情瞬间僵硬了一下，但立刻以惊人的速度修复，换上更加难以置信和委屈的神情，声音甚至带上了哭腔：“张昊，你在胡说什么？！你是不是被吓糊涂了？我怎么会知道那本破日记里藏着那么可怕的东西，我只是想让你证明一下勇气，打破现在的僵局，让大家都有机会活下去啊！我怎么会想害你？”
她一边说，一边试图再次去碰触张昊，却被他更加激烈地打开。
“放屁！”张昊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嘶吼出声，牵动了脖子上重伤的肌肉，立刻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但他依旧死死瞪着霓光，“我看见了……那张脸……是李琳！是那个、那个跳楼的李琳！你让我去碰她的日记……你明明知道！你早就知道！”
“李琳”这个名字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那个戴眼镜的似乎隐约想起了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悲剧，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离那本日记和霓光都远了些。
霓光眼神闪烁得更加明显，语气却反而变得更加坚定，甚至带上了一种被污蔑后的愤慨和伤心：“什么李琳王琳的，我根本不认识。张昊，我知道你受了极大的惊吓，精神不稳定，但你不能这样血口喷人！
“我只是想带大家活下去，我拼尽全力在找生路，我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这样冤枉我？”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真的承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流得更凶，看向没有参合其中的林怀安的目光充满了无助和真诚，试图博取同情，“大家想想，这一路走来，是不是我一直冒着危险在尝试？是不是我在努力维持秩序？我害你们有什么好处？”
她这番声情并茂的辩解，配上那极具欺骗性的外表和哭诉，确实很容易让人动摇，眼镜看向张昊的目光带上了怀疑，觉得他可能真的是惊吓过度，产生了幻觉，开始胡言乱语诬陷好人。
林怀安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脚踝上那沉甸甸的束缚感和那边吵吵嚷嚷、真假难辨的闹剧让他心烦意乱。
他可没兴趣也没时间掺和进这出狗血淋漓的内讧大戏，尤其当其中一方还是个演技精湛、心思歹毒的疯子。
他的目光越过争吵的两人，再次落在那本重新恢复沉寂、却依旧散发着浓郁不祥气息的染血日记上。
管理员因为他之前的“干扰”降下了惩罚，但这惩罚似乎只针对他个人，并没有改变日记本身的规则或者关闭这个“陷阱”。
那么，触碰它，是否依然是触发某种机制的关键？只是霓光错误地估计了触发后的结果——她或许以为能利用或者掌控，却没想到差点直接把张昊变成了献祭的羔羊。
而那个黑影……林怀安下意识隔着衣服按了按胸口。
校徽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那丝被强行剥离出去的、米粒大小的深蓝色能量微粒也早已消失不见，不知是被黑影满意地收走了，还是能量耗尽消散在了空气中。
但那道冰冷彻骨的注视感似乎也随之减弱了些许。
或许是因为祂短暂地得到了想要的那一点点“样本”，暂时满足了对这枚校徽矛盾能量的“研究欲”。
又或许是这边怨灵爆发时产生的强烈负面情绪波动，短暂地吸引了祂更多的注意力？
无论如何，这暂时算是个难得的喘息之机。必须趁现在做点什么。
张昊和霓光的对峙还在继续。
张昊虽然虚弱，但言辞却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清晰有力起来，他开始断断续续地揭露霓光之前私下跟他说的话，那些充满暗示与诱惑的许诺、那些不动声色的威胁，以及她明确表示知道日记“有点问题”但却保证“收益巨大”的言论。
霓光则坚决否认，哭得梨花带雨，反复强调着自己为团队付出的“苦心”和“牺牲”，甚至开始更加恶毒地暗示张昊是不是被怨灵影响了神智，或者根本就是内心阴暗、故意捣乱想拉所有人下水。
林怀安拖着那条沉重的腿，尽量无声地挪到墙角那个被张昊撞倒的颜料架旁。
他记得那里散落着一些画材。他需要一点东西，一点能“承载”强烈情绪、可以用来传递信息，但又不会像美工刀那样直接触发攻击引来管理员二次惩罚的东西。
他的手指在冰凉黏腻的地面上摸索，沾染了红红绿绿、早已干涸或未干的颜料。
终于，他碰到了一小截断裂的炭笔，还有一张被揉皱、沾着大片暗红色颜料的废画纸。
就是它们了。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脚踝传来的不适和仿佛肌肉被无形之力拉扯的怪异感觉，慢慢站直身体。
然后，他用那截粗糙的炭笔，在那张皱巴巴的画纸背面空白处，快速而用力地写下了几个歪歪扭扭却足够醒目的大字：
【别碰日记 它在钓鱼 需要祭品】
他举起画纸，将它高高亮给其他人。
“都闭嘴！”他的声音并不算特别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混乱的冷静力量，像冰水般暂时浇熄了现场的嘈杂，“看这里。不想变成下一个祭品，就动动你们快被吓傻的脑子。”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霓光和咳喘不止的张昊，瞬间都被吸引了过来。
霓光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看着那张纸上的字，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慌乱和狠厉。
“他胡说，他在扰乱人心！他想让我们内讧，你们不要相信他！”霓光立刻尖叫起来，声音拔高，试图用音量盖过林怀安，重新引导舆论走向。
但这一次，她的效果大打折扣。
那张简单、直白、甚至有些粗暴的警告，配上林怀安脚上那明显非自然的阴影锁链，以及张昊脖子上那圈实实在在、紫黑骇人的勒痕和他悲愤交加的指控，像一套组合拳，狠狠砸在张昊和眼镜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上。
“祭品……刚才张昊差点就……”眼镜喃喃自语，脸色煞白得像纸，猛地又后退了一大步，几乎要贴到墙上，尽可能地离那本安静躺着的死亡日记更远。
“霓光小姐，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终于，眼镜还是鼓起勇气，颤抖着声音直接向她提出了质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恐惧。
霓光张了张嘴，还想要继续辩解，编织更完美的谎言，但看着那逐渐变得清醒、怀疑、恐惧甚至开始带上敌意的眼神。
她明白，单纯的表演和哭诉已经很难像之前那样完全掌控局面了。她的脸色终于变得有些难看，眼神也阴沉了下来。
林怀安没再理会那边即将升级的混乱和霓光可能狗急跳墙的反应。
他随手丢掉画纸，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快速而仔细地扫过整个画室。
日记是核心触发点，是陷阱，但生路一定在其他地方。
那些画架上未完成的、表情扭曲的画作、散落一地的各式画材、墙上斑驳的颜料污渍和涂鸦……
管理员不会设置绝对的死局，一定存在某种提示或者开关。
他的视线最终牢牢锁定在那面巨大的、被各种狂乱涂鸦、泼洒的颜料和不明污渍覆盖的墙壁上。
之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突然出现的日记和恐怖的怨灵所吸引，几乎没有人仔细、系统地观察过这面墙。
此刻，在一种莫名的直觉驱动下，林怀安定睛细看，发现墙上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疯狂混乱的线条和色块，在某些特定角度和光线下，似乎隐隐约约构成了某种扭曲却连贯的庞大图案。
那像是由无数张痛苦呐喊、扭曲变形的面孔汇聚而成的漩涡，又像是一条幽深、曲折、暗示着方向的路径。
而这条隐约路径的曲折尽头，似乎正指向画室最后方、一个堆满废弃画框和破布、光线格外昏暗的角落。
那里，有一扇几乎被厚厚积尘的油画布完全遮住的、极不起眼的矮小木门！
是因为怨灵被触发了一次，这隐藏的暗示才变得稍微明显了一点吗？
还是说，需要某种特定的、足够强烈的情绪能量灌注到这片空间，才能让这隐藏的提示从混乱的背景中浮现出来？
林怀安不动声色地调整重心，忍着那条腿传来的沉重拖沓感，开始朝着那扇疑似出口的小门方向，一步一步地慢慢挪动。阴影锁链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有些滞涩艰难，像是在深水里跋涉。
同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冰冷的、非人的注视，似乎又一次若有若无地扫了过来。
这一次，不再是专注于他胸口的校徽，而是带着一种更难以言喻的审视与探究。
仿佛在观察他这个不断试图在规则边缘反复横跳、总做出些出乎意料行为的“物品架子”，接下来又会进行何种有趣的、打破常规的尝试。
林怀安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无声地吐槽：看什么看，没看过打工人为了KpI（活下去）努力摸鱼（寻找生路）啊？
收集你的破烂去！
他一边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一边继续朝着那扇可能意味着生路的小门艰难挪去，同时分出部分心神，警惕着身后可能来自霓光或其它未知因素的发难。
脚下的锁链与地面摩擦，发出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沉闷的拖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