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欢迎光临拾光旧书店兼24小时便利店……请问您……要点什么？”
林怀安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三天没喝水，最后一个字几乎是挤出来的，尾音带着点可疑的颤悠。
他强行把视线从那个咧着锯齿大嘴、散发着甜腻腐烂气味的红色塑料球脸上拔开，死死盯着收银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余额：-1】。
祖宗诶，这负一还没捂热乎呢，催债的就来了？还自带这么有冲击力的“笑脸”，这年头讨债的都这么卷了吗？！
那彩虹紧身衣的“顾客”似乎对他的欢迎词毫无反应。
它那颗巨大的、油光水滑的笑脸塑料球脑袋只是微微歪向一边，像是在努力理解什么深奥的哲学问题。
然后，它以一种极其突兀的、如同生锈发条突然卡死的姿态，“咯噔”一下，把脑袋歪向了另一边。
林怀安感觉自己的神经也跟着“咯噔”了一下。
紧接着，一阵短促、尖锐、毫无节奏感可言的电子合成音，像是从劣质儿童玩具里硬挤出来的，从那塑料球脑袋内部响起：
“嘀！嘀！嘀！买！买！买！十！分！钟！前！的！寂！静！”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铁锤敲打出来的，生硬，冰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催促。
“十分钟前的寂静？” 林怀安嘴角抽搐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吐槽之魂正在熊熊燃烧。
好家伙，刚送走一个点“昨日阳光”的，这又来个要“十分钟前寂静”的。你们这异次元顾客是搁这儿开主题派对呢？一个比一个刁钻。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收银机。屏幕上的【余额：-1】依旧顽固地挂着，像在对他发出无声的嘲笑。得，看来这债是赖不掉了，得想办法把这单“寂静”生意做成了抵债才行。
寂静……这玩意儿怎么卖？拿秤称吗？还是拿瓶子装？
林怀安的目光在店内疯狂扫视。
收音机？不行，那玩意儿只能制造噪音。
耳机？他倒是有一套降噪的，可这“顾客”有耳朵吗？
他瞄了一眼那光滑的塑料球脑袋，感觉够呛。
就在他脑子里跑马灯似的闪过各种不靠谱方案时，收银机屏幕突然一闪！
那个【余额：-1】猛地跳动了一下，像是信号不稳，然后旁边凭空蹦出来一个血红色的、不断闪烁的符号——一个扭曲的感叹号。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同样是那种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字体：【警告！债务未偿！风险提升！】
林怀安眼皮狂跳。
风险提升？提升啥？提升催债力度？还是提升顾客的刁钻指数？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拿不出“十分钟前的寂静”，这位顶着大笑脸的大爷，下一秒可能就要表演徒手拆收银机了！
“冷静，冷静，林怀安。想想刚才，开水换阳光，悲伤抵债，规则！这鬼地方的规则是讲‘情感’的。” 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痛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寂静……寂静对应的情感是什么？是……安宁？平和？放空？
他的目光扫过货架，最终定格在——咖啡区。
有了！速溶咖啡！
上面不都写着“享受片刻宁静”吗？虽然广告词都是骗人的，但此时此刻，这就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了！
林怀安几乎是扑过去，一把从货架上薅下好几包不同口味的速溶咖啡，三合一的，黑咖啡的，甚至还有一包奇奇怪怪的“草本安神助眠”口味。
他把这堆花花绿绿的小袋子一股脑儿拍在收银台上，堆在那个咧着大嘴的塑料球脑袋面前，脸上努力挤出这辈子最真诚（也最谄媚）的笑容：
“尊贵的大笑……呃，尊贵的顾客！您看这个怎么样？速溶宁静！热水一冲，烦恼全消，立享内心平和，效果堪比十分钟深度寂静！买三送一！哦不，买一送三也行！只要您满意。”
他一边说，一边手速飞快地撕开一包“草本安神”的，把棕褐色的粉末哗啦一下倒进他那个掉过无数次漆、杯壁还残留着可疑油渍的搪瓷缸里。
顾不上暖水瓶在哪儿了，他抄起旁边饮水机里刚接的、半温不热的温水就往里冲。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廉价咖啡香精和某种可疑草药味道的蒸汽升腾起来。
林怀安虔诚地把这杯冒着诡异气泡的“宁静特饮”往笑脸顾客面前推了推。
“滋——！”
回应他的，是一声极其刺耳的、仿佛指甲刮过黑板的电子长音！
那颗红色的塑料球笑脸猛地转正，正对着林怀安。油笔画上去的锯齿状笑容似乎咧得更开了，透着一股浓烈的嘲讽意味。
“不！是！静！音！模！式！” 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明显的、程序化的不耐烦。
林怀安的笑容僵在脸上。
得，咖啡pass。看来这位大爷要的是物理静音，不是心灵马杀鸡。
他有点抓狂了。
静音模式？难道要他去隔壁五金店偷个消音器？还是现场给这位塑料脑袋大哥表演个隔音棉糊头？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收银台角落——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副他用来在夜班偷偷刷搞笑视频的、耳机线都缠成了中国结的蓝牙耳机。
“静音模式……物理静音……有了！” 林怀安脑中灵光一闪，他一把抓起那副饱经沧桑的耳机，手忙脚乱地解开那个死疙瘩，然后按下了开机键。
小小的指示灯亮起蓝光。
“尊贵的顾客！您要的静音模式！” 林怀安像是捧着圣物，小心翼翼地将耳机递向那颗塑料球脑袋，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最新款！主动降噪！开启后，世界瞬间清净，别说十分钟前的寂静，就是十年前的寂静都给您安排上！您…您试试？”
他其实完全不确定这东西能不能戴在那光滑的塑料球上，更不确定这劣质降噪对这位异次元来客有没有用。但死马当活马医吧！
那彩虹紧身衣的身影似乎顿住了。
巨大的笑脸塑料球微微前倾，像是在“观察”林怀安手中那个小小的、闪烁着微弱蓝光的设备。那股甜腻腐烂的气味似乎也凝滞了一瞬。
林怀安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几秒钟，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就在林怀安觉得自己的手臂都要举酸了，冷汗顺着额角滑进眼睛的时候——
“嘀！指令：开启！静音！模式！” 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林怀安差点喜极而泣！他赶紧把耳机往塑料球脑袋上比划。那光滑的表面根本没有耳朵的位置！他只能笨拙地把两个耳机像吸盘一样，“啪嗒”一声，勉强贴在了塑料球脑袋两侧的弧面上。
他颤抖着手指，在手机上飞快划拉，找到那个熟悉的降噪开关图标，用力点了下去！
手机屏幕显示：降噪模式已开启。
店内……似乎……真的……安静了那么一丢丢？
冷藏柜的嗡鸣还在，日光灯的电流声依旧，但那种无处不在的、低沉的杂音仿佛被削弱了一层。
林怀安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他紧张地盯着收银机屏幕。
一秒、两秒、三秒。
屏幕上的【余额：-1】和那个闪烁的红色感叹号，纹丝不动！
“滋——！无！效！静！音！干！扰！源！存！在！” 尖锐的电子警报音猛地从那塑料球内部炸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刺耳！贴在球体上的蓝牙耳机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分贝震得“啪嗒”一声掉落在收银台上。
无效？！干扰源？林怀安懵了。
干扰源是啥？他吗？他连呼吸都放轻了啊！
就在他脑子再次宕机的瞬间，收银机那个小小的出票口，“噗”地一声，又动了！
这次吐出来的东西，让林怀安瞳孔骤缩！
不是温暖的悲伤结晶，也不是冰冷的愤怒玻璃渣。
是几片……小小的、形状不规则的、灰蒙蒙的……碎片？
它们看起来像是碎裂的玻璃，但材质更像是某种凝固的雾气，边缘锋利，通体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色。
它们落在托盘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的、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的……恐惧气息。
收银机屏幕上，【结…账…】的字样闪烁了一下，并未消失，反而像是被冻结般凝固了。而那个【余额：-1】旁边，血红色的感叹号疯狂闪烁！
恐惧碎片？结算错误？干扰源？警告升级？！
林怀安脑子里警铃大作！一股巨大的、冰冷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几乎是本能，他猛地伸手想去抓托盘里那几片灰蒙蒙的恐惧碎片——这玩意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必须处理掉！
然而，他因为过度紧张，手指僵硬又发抖，动作慢了半拍，指尖只是堪堪擦过其中一片碎片的边缘。
“嘶！” 一股冰冷刺骨的、带着强烈惊悸感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窜遍全身！林怀安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缩回手。
而那片被他指尖触碰到的灰白色碎片，被这轻微的力量一带，竟然从托盘边缘滑落了下去！
碎片无声地坠落，划出一道灰白色的轨迹，眼看就要掉在冰冷的地砖上！
林怀安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知道，一旦落地，绝对没好事！他下意识地抬脚想去接——
晚了。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尘埃落地的声音响起。
那片灰白色的恐惧碎片，落在了离收银台最近的一个货架下方。
就在碎片接触地面的那一刹那。
异变陡生！
货架上，一包原本安安静静躺着的、印着“鲜嫩多汁”广告语的真空包装鲜牛肉，毫无征兆地剧烈膨胀起来。
塑料包装袋瞬间被撑得透明，里面鲜红的肉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令人作呕的深褐色、墨绿色。
肥腻的脂肪层融化，渗出粘稠发黄的油脂，迅速浸透了包装袋。整个肉块如同一个被吹胀的、腐烂的肉瘤，表面鼓起一个个蠕动的水泡。
“噗嗤！”
包装袋终于承受不住内部的压力，猛地爆裂开来。
粘稠、腥臭、散发着浓烈腐败气味的黄绿色粘液四溅飞射。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咕叽咕叽”声，一只由腐烂肉块和粘液构成的、勉强能看出四肢轮廓的怪物，从爆裂的包装里滚落在地！
它没有眼睛，只有一个不断开合、流淌着粘液的巨大口器，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声响。
它那粘液构成的身体在地板上拖行，留下一条恶心的痕迹，口器正贪婪地、目标明确地对着距离最近的林怀安，猛地张开，露出里面蠕动的、发黑的肉芽。
“卧槽！！！” 林怀安魂飞魄散，惨叫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后猛退，后背重重撞在冷藏柜门上！
规则！这就是规则！错误结算的代价！丢失碎片引发的活化怪物！
那肉块粘液怪物的“嗬嗬”声更响了，粘液构成的“腿”猛地发力，如同一个被扔出去的腐烂果冻，朝着林怀安的位置就弹射扑了过来，腥风扑面！
千钧一发之际！
林怀安的目光瞥到了收银台托盘里——那几颗散发着柔和光晕、带着温暖悲伤气息的结晶。
悲伤，温暖的悲伤！
刚才结算“昨日阳光”换来的！
他不知道这玩意儿具体有什么用，但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死马当活马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林怀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
他一把抄起托盘里剩下的那几颗“悲伤结晶”，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扑来的腐烂肉块就狠狠砸了过去！
“给你，尝尝这个！！”
几颗晶莹的结晶在空中划过几道微弱的流光，精准地砸进了那怪物张开的口器里！
“噗叽！”
一声闷响，像是滚烫的石头掉进了烂泥潭。
紧接着——
“嘶啦——！！！”
一声尖锐到几乎能刺破耳膜的、混合着痛苦与愤怒的嘶鸣，猛地从那怪物口器深处爆发出来。
那粘液构成的腐烂身躯，在被结晶砸中的部位，瞬间冒起了滚滚白烟。
像是被强酸腐蚀！温暖的橘黄色光芒在它污秽的身体内部爆发开来，疯狂地灼烧着那些恶心的粘液和腐肉。灰白色的恐惧碎片在悲伤结晶的光芒下，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
怪物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翻滚，粘液四溅，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恶臭。
它那巨大的口器疯狂开合，发出痛苦绝望的“嗬嗬”声，但每一次开合，都带出更多的白烟和消融的粘液。
几秒钟后，那剧烈挣扎的肉块粘液怪物，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最终化作一滩散发着焦糊恶臭的、冒着热气的粘稠黑水，摊在地板上，彻底不动了。
只有几缕淡淡的、带着悲伤气息的白烟，缓缓飘散在空气中。
店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剩下林怀安背靠着冰冷的冷藏柜，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的声音，还有冷藏柜因为刚才的撞击，发出的嗡嗡抗议。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地板上那滩恶心的黑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刚才情急之下，他把所有“悲伤结晶”都砸出去了。
他再看向收银机。
屏幕上，【结…账…】的字样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那个血红色的感叹号也不再闪烁。
只有那个【余额：-1】，依旧顽固地、无声地停留在屏幕中央，像是一个冰冷的嘲讽。
“呼…呼…” 林怀安喘着粗气，抹了一把额头上冰凉的汗水，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看着那个【-1】，又看看地板上那滩还在冒烟的焦黑粘液，最后目光落回到收银台前——
那个穿着彩虹紧身衣、顶着巨大笑脸塑料球脑袋的“顾客”，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
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怪物袭击，似乎对它毫无影响。它那颗油亮的笑脸塑料球，依旧正对着林怀安，嘴角咧开的弧度丝毫未变。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插曲。
它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着。
等待林怀安完成它的订单——十分钟前的寂静。
林怀安看着那个刺眼的【-1】，又看看眼前这个仿佛在无声嘲笑他的笑脸塑料头，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涌上心头。
这夜班……真是没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