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议会大厅里，死寂像一层厚重的冰。
龙战的广播在十分钟前结束了。现在，五十个文明的代表坐在各自的席位上，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只有偶尔响起的仪器嗡鸣声，还有压抑的呼吸声。
全息屏幕还定格在龙战最后那句话上：“一百年。我们需要用一百年的时间，向‘观察者’证明，文明不需要被‘净化’也能生存下去。”
苏映雪坐在议长席上，手指紧紧扣着控制台的边缘。她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恐慌，那种像传染病一样蔓延的、冰冷的恐惧。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虫族代表。
“这太荒谬了！”他的附肢激烈地挥动，发出愤怒的嘶嘶声，“一个神秘势力，一个无法证实的威胁，一个一百年的死亡倒计时——这听起来像三流科幻小说！我们凭什么相信？”
硅基代表发出平稳但冰冷的机械音：“‘暗影号’的传感器数据已经共享。那个黑色三角形的存在被多次确认。凯恩的植入物分析报告，阿莱克斯的证词，还有龙战上校刚刚植入的‘管理者密钥’——这些都不是虚构的。”
“但‘观察者’本身呢？”气态文明代表发出不稳定的频率波动，“我们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他们存在！也许这一切都只是……某种幻觉？某种集体精神控制？”
人类代表——那位白发老外交官——清了清嗓子。
“各位，”他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争论是否存在，已经没有意义了。防火墙系统确实存在，净化协议确实存在，凯恩也确实存在。而现在，龙战上校获得了系统的最高权限。这意味着，如果他想，他现在就可以启动净化程序，清除他认为‘威胁过高’的文明。”
大厅里的气氛骤变。
“他敢！”一个武装文明的代表拍案而起，“我们不会坐以待毙！”
“他不敢，也不需要。”苏映雪终于开口，声音冷静得像手术刀，“因为威胁指数是客观数据。系统会实时监测每个文明的能源消耗、军事扩张、环境破坏、资源掠夺……所有行为都会被量化评分。而当前全银河系的平均值，是73.4%。”
她调出数据图表。
“在过去一百年里，这个数字从58.2%上升到了73.4%。按照这个趋势，即使没有‘观察者’，按照防火墙的原始逻辑，再过两百年也会自动触发净化。换句话说，我们的发展模式本身，就在把我们推向悬崖。”
图表在屏幕上闪烁，每个文明都能看到自己的“威胁指数”。有的文明只有20%多——大多是科技落后或人口稀少的小文明。有的文明超过了90%——那些正处于快速扩张期的大帝国。
大厅里响起低声的议论。
“所以解决方案是什么？”虫族代表质问，“让我们停止发展？停止探索？停止……活着？”
“不是停止。”苏映雪说，“是改变发展模式。从无限制扩张，转向可持续共存。从资源掠夺，转向循环利用。从零和竞争，转向合作共赢。”
“听起来像理想主义者的梦话。”某个工业文明代表冷笑，“你让那些饥饿的星球停止采矿？让那些人口爆炸的文明停止殖民？让那些被强敌环伺的文明解除武装？不可能！”
“如果不可能，”硅基代表发出警告的嗡鸣，“那么一百年后，净化程序启动，一切归零。包括你，包括我，包括所有文明。”
大厅再次陷入死寂。
这次是更深的、更绝望的死寂。
“我有个提议。”阿莱克斯的声音从旁听席传来。他被允许出席，但无权投票，“与其争论，不如先做一件事：成立一个‘百年计划委员会’。让每个文明派出最顶尖的科学家、社会学家、经济学家，共同研究如何在百年内降低威胁指数。我们先制定计划，再讨论执行。”
“委员会由谁领导？”有人问。
“由龙战上校领导。”阿莱克斯说，“因为他有防火墙系统的实时数据，能准确评估每项措施的效果。而且……他是管理者。如果委员会失败，他是第一个承担责任的人。”
所有目光都转向屏幕上的龙战。
他站在“暗影号”的舰桥上，表情平静，但眼神里有种沉重的负担。
“我接受。”他说，“但委员会需要真正的权力。不是建议权，是执行权。我们需要制定一套全银河系适用的‘可持续发展标准’，然后强制执行。”
“强制执行？”工业文明代表勃然大怒，“你凭什么？”
“凭防火墙系统会惩罚违反者。”龙战说，“系统可以切断某个文明的星际通讯，可以封锁他们的跃迁通道，可以……在极端情况下，启动局部净化程序，清除那些持续造成威胁的个体或设施。”
大厅里炸开了锅。
“这是暴政！”
“银河帝国都没这么霸道！”
“我们不会接受的！”
龙战等喧哗稍微平息，才继续说：
“我也不想这样。但想想另一条路：什么都不做，一百年后全灭。或者现在开始改变，虽然艰难，但至少有机会活下来。”
他停顿了一下。
“而且，强制执行不是第一步。第一步是合作。我会开放防火墙系统的部分数据库，分享‘引路人’文明的先进技术——那些关于能源循环、生态修复、社会管理的技术。帮助所有文明，在不降低生活质量的前提下，减少对宇宙的负担。”
这个提议让喧哗声小了一些。
“你会这么大方？”虫族代表怀疑地问。
“因为如果我失败了，我会死。”龙战说，“而你们，所有生命，都会死。在这种情况下，保留技术秘密还有意义吗？”
逻辑无法反驳。
“投票吧。”苏映雪说，“是否成立‘百年计划委员会’，授予龙战上校必要的权限，开始制定和执行全银河系的可持续发展计划。”
投票开始了。
过程很漫长，每个文明都在权衡。有些文明威胁指数低，觉得事不关己；有些文明指数高，但不愿放弃既得利益；还有些文明在观望，看大多数人的选择。
最终，投票结果：
赞成：32票。
反对：11票。
弃权：7票。
通过。
苏映雪长舒一口气。
“那么，委员会即刻成立。各文明在三十个标准日内，派出代表和技术团队，前往‘守望者之墓’集合。龙战上校，请你准备相关事宜。”
“明白。”
通讯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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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影号”的会议室里，龙战面对着自己的队员。
“我需要你们帮忙。”他说，“委员会的工作会非常复杂，需要处理技术问题、外交问题、安全问题。而且……我怀疑会有人试图破坏。”
刀锋咧嘴一笑：“打架的事，我们擅长。”
“不光是打架。”龙战说，“我需要毒蛇负责信息安全和数据监控，防止有人篡改系统数据。需要鹰眼负责医疗和生物评估，因为很多改革会涉及生命伦理。需要幽灵负责情报收集，提前发现可能的威胁。需要猎隼和铁拳负责安全保障。需要红狼……”
他看向红狼：“我需要你研究‘引路人’的能源技术，找到快速降低威胁指数的方法。那是我们的关键。”
红狼挠挠头：“我擅长炸东西，不是造东西。”
“那就学。”龙战说，“时间不多了。”
队员们互相看了看，然后同时点头。
“我们跟你走到底，老大。”
门滑开，阿莱克斯走了进来。
“我申请加入委员会的技术团队。”他说，“我对‘引路人’技术最了解，而且……我也需要赎罪。”
龙战看着他：“你知道委员会的工作会面临多大的阻力吗？很多文明会视我们为敌人，会想尽办法阻挠，甚至刺杀。”
“我知道。”阿莱克斯说，“但我更知道，如果失败，我们连被刺杀的机会都没有。”
龙战点头：“欢迎加入。”
通讯器响起，是苏映雪。
“私密频道。”她说。
龙战示意其他人离开，然后接通。
“怎么了？”
“刚刚收到一份加密情报。”苏映雪的声音很轻，“来自一个我们没想到的地方——‘星尘虫群’。他们的女王想和你秘密会面。”
龙战皱眉：“虫群不是一直拒绝和外部文明接触吗？”
“所以这才值得注意。”苏映雪说，“情报说，虫群内部有一个古老的传统：每十万年，会有一位‘先知’苏醒，指引虫群的方向。而这一代的先知，在听说了‘观察者’的事后，指名要见你。”
“先知……知道什么？”
“不知道。”苏映雪说，“但虫群愿意提供情报的条件是：你必须单独前往，不能带任何护卫，不能带任何记录设备。而且……不能告诉议会。”
龙战思考了几秒。
“时间地点？”
“三天后，‘灰烬星域’边缘的x-12小行星带。坐标已经发给你了。”
“我去。”
“龙战，这可能是陷阱——”
“也可能是突破。”龙战说，“虫群存在的时间比大多数文明都长，他们的‘先知’可能掌握着我们不知道的历史。我必须去。”
苏映雪沉默了很长时间。
“答应我一件事。”她最终说，“活着回来。”
“我答应你。”
通讯结束。
龙战看向舷窗外。那片星空现在看起来不一样了——不再是无尽的探索之地，而是一个巨大的、正在倒计时的沙漏。
一百年。
他需要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改变整个银河系。
而第一步，是去见一个十万年苏醒一次的虫群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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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x-12小行星带。
“暗影号”停在安全距离外，龙战独自驾驶一艘小型穿梭机，进入了那片由无数碎石和冰晶构成的区域。
坐标点是一颗中等大小的小行星，表面布满了虫巢特有的蜂巢结构。穿梭机降落时，几只工虫迎了上来——它们有三米高，甲壳闪烁着金属光泽，复眼盯着他，但没有攻击。
龙战走下穿梭机，跟着工虫进入巢穴。
巢穴内部比他想象的要……整洁。通道壁上覆盖着某种生物发光组织，散发着柔和的蓝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信息素味道，不刺鼻，反而有种安神的效果。
他被带到一个巨大的腔室。腔室中央，躺着一个……生物。
那东西不像典型的虫族。它更像某种混合体——有人类的轮廓，但覆盖着甲壳；有昆虫的复眼，但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背后有蝉翼般的薄膜，但翅膀上布满了复杂的神经脉络。
“样本Alpha-7。”生物开口，声音直接在龙战脑海里响起，柔和而古老，“我是‘星尘先知’，虫群这一纪元的指引者。”
“你知道我？”龙战问。
“观察者的标记在你身上发光。”先知说，“我能看见。那颗钥匙，在你的心脏附近，像一颗黑色的星星。”
龙战感到一阵不适：“你能看见植入物？”
“我能看见很多东西。”先知缓缓坐起身，“比如，你背负的百年倒计时。比如，银河议会里的暗流。比如……观察者没有告诉你的真相。”
“什么真相？”
先知的眼睛盯着他。
“净化程序，不是为了防止‘热寂’。”先知说，“是为了收集数据。”
龙战愣住了。
“什么意思？”
“观察者在一百三十万年前，开始了一项终极实验。”先知说，“他们想弄清楚，在面临灭绝威胁时，智慧文明会做出什么选择。会团结，还是分裂？会创造，还是毁灭？会牺牲，还是自私？”
它的声音变得遥远。
“所以他们在全宇宙撒播‘净化系统’的种子。在不同的星系，不同的文明，植入类似的理念：当文明发展到某个阶段，必须被重置，以保持‘平衡’。然后他们观察，记录，分析。”
“那‘热寂’理论呢？”
“是合理的借口。”先知说，“为了让实验对象认真对待威胁。但真正的目的，是观察危机下的文明行为学。你，龙战，你现在的选择，也是实验的一部分。”
龙战感到一阵眩晕。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威胁指数，百年倒计时，甚至“观察者”本身的目的？
“不，不完全假。”先知似乎读到了他的想法，“净化程序是真的，如果你失败，系统真的会启动。威胁指数也是真的，你们的文明确实在走向自我毁灭。但‘观察者’的动机……不是他们声称的那样。”
它停顿了一下。
“他们是一群科学家，在做一个跨越百万年的社会学实验。而你们，整个银河系，都是培养皿里的细菌。”
龙战握紧拳头。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虫群也是实验体之一。”先知说，“我们在十万年前就发现了真相。那一代的先知破解了植入我们基因里的监控程序，看到了实验记录。从那以后，虫群选择了……沉默。不发展，不扩张，只是存在，等待。”
“等待什么？”
“等待一个变量。”先知说，“一个可能打破实验循环的变量。你，龙战，你就是那个变量。观察者选择你作为管理者，是因为你证明了自由意志的抗性。而这，可能成为实验的突破口。”
“什么突破口？”
先知看着他，复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
“证明给他们看。”它说，“证明智慧文明不仅能意识到威胁，不仅能改变自己，还能……反过来理解实验本身。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实验就结束了。”
“怎么证明？”
“找到观察者的弱点。”先知说，“每个实验都有漏洞。每个观察者，都可能成为被观察的对象。龙战，你要做的，不只是在百年内降低威胁指数。你要做的，是找到观察者本身的存在证据，然后……和他们平等对话。”
它递给他一个微小的、琥珀色的晶体。
“这是十万年前那一代先知留下的。里面记录了观察者的一个……失误。一次他们几乎暴露自己的事件。用这个，作为起点。”
龙战接过晶体。晶体在他手心里微微发热。
“为什么要帮我？”他问。
“因为如果你们失败，虫群也会被净化。”先知说，“而且……我厌倦了沉默。十万年的等待，够了。”
它重新躺下，眼睛缓缓闭上。
“走吧，变量。去改变游戏规则。但记住：观察者在看着。每一步，都在记录。”
工虫引导龙战离开巢穴。
当他回到穿梭机，回头看去时，整个小行星表面的蜂巢结构开始收缩，最终完全封闭，像从未打开过。
晶体在他手心里闪烁。
新的线索。
新的目标。
游戏，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