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极的身影彻底融入官道尽头扬起的尘烟,那袭白衣仿佛被天际吞噬,只余下空寂的驿站和一颗骤然失重的心。
骆云曦站在原地,指尖紧紧攥着那枚温润却仿佛重逾千钧的蟠龙玉莲璧,直到冰凉的玉石被彻底焐热,直到远处马蹄声彻底消散于风声之中。方才那个带着绝望与掠夺意味的吻,灼热的触感还烙印在唇上,连同他眼中深沉的痛楚与不安,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
父皇病危…京中局势微妙…他只带阿震一人,日夜兼程…
担忧如同冰冷的藤蔓,迅速缠绕收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找到归途的旁观者,谢无极的恐慌与脆弱,如此真实地传递给了她,让她无法置身事外。
她猛地转身,眼神中的迷茫与羞赧迅速被一种清晰的决断取代。她看向垂手侍立、面色同样凝重的萧砚,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果决:
“小燕子。”
“属下在。”
“传令下去,车队加速前行。舍弃所有不必要的辎重,尽量不再绕路游览,取最近官道,以最短时间,赶至云昭皇城——”
她顿了顿,补充道,“于城外找个稳妥、不易被注意的落脚点。我们要让他处理完事情后,能用最短时间找到我们。”
萧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深深的敬佩与了然:“属下遵命!”他立刻转身,沉声向暗卫们传达命令。原本略显闲适的车队气氛瞬间为之一变,如同绷紧的弓弦,透出一股肃杀与急切。
马车再次启动,速度明显加快,颠簸也随之加剧。骆云曦靠在不断晃动的车厢壁上,再无暇欣赏窗外流转的风景。她的心,早已飞向了那座未知而波诡云谲的皇城,飞向了那个独自奔赴风暴中心的男人。
担忧是最初的,也是最汹涌的情绪。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路途在车轮下不断缩短,另一种更加细腻、却同样强烈的情绪,如同暗夜滋生的藤蔓,在她心底悄然蔓延——那是无孔不入的思念。
她开始清晰地意识到,那个名叫谢无极的男人,不知从何时起,早已在她心中占据了不容忽视的一席之地。而这方寸之地,正随着分离时日的推移,不断扩张,直至充盈心间。
途经一处险峻隘口,山路狭窄,一旁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车队缓慢而谨慎地通行。骆云曦撩开车帘,看着车轮距离崖边不过咫尺之遥,碎石不时被碾压滚落深渊,连久经沙场的暗卫们都神色紧绷。
就在这时,拉车的马匹似乎被崖边窜出的野物惊了一下,猛地向崖边偏斜!车厢随之剧烈倾斜!
“小心!”车外传来暗卫的惊呼和马匹的嘶鸣!
骆云曦猝不及防,整个人向悬崖方向摔去!电光火石间,她脑中一片空白,脱口而出的竟不是尖叫,而是一个带着全然依赖与慌乱的名字:
“小白——!”
几乎在她声音落下的同时,车帘被猛地掀开,一条坚实的手臂闪电般探入,精准地揽住她的腰,将她牢牢固定在座位上。是始终守在车外的萧砚及时出手。
危机解除。车厢恢复平衡,继续前行。
骆云曦惊魂未定,胸口剧烈起伏。萧砚沉稳的声音传来:“公子受惊了。路况复杂,还请坐稳。”
“没…没事了,多谢。”骆云曦哑声回应,脸颊却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
“我刚刚…喊了什么?小白…?我竟然…下意识喊出了他的名字?还是在最害怕的时候…难道在我心里,他已经成了…可以依赖和求救的人吗?” 一种奇异的热流混杂着后怕和羞窘,在她心间弥漫开来。那个称呼,不知何时起,竟已刻入了她的本能。
守在车辕的萧砚,也清晰地听到了那声情急之下的呼唤。他目光微动,心中暗叹:主子料事如神,公子她…果然已对主子产生依赖。这般下意识寻求庇护的反应,远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主子在她心中的分量。
车队于一简陋小镇驿站休整用膳。驿食粗粝,肉干坚硬如柴,菜汤清寡无味。骆云曦拿着筷子,有些食不下咽。并非她不能吃苦,只是…
她看着碗里漂浮的几点油星,忽然就想起了清源县驿馆那碗熬得软糯喷香的白粥,想起了那人苍白着脸,却眼含期待地说“落落熬的粥,似乎格外暖胃”的无赖模样;想起了碧波潭边,他变戏法般拿出冰镇梅子酿的悠闲;想起了千顷原上,阿震烤得外焦里嫩的野兔…
“这肉干太硬了,若是…”她无意识地小声嘀咕,话到一半,猛地顿住。
若是小白在,他定会想法子弄些热乎好吃的来吧?就算没有,他大概也会一边嫌弃,一边面不改色地陪我一起吃…还会抢我碗里最后一块肉?
想着想着,她嘴角竟不自觉微微弯起,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甜意的无奈笑容。原来有他在的时候,纵是风餐露宿,亦能化作趣意盎然的回忆。
一旁默默布菜的萧砚,将公子这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他见公子对着粗陋饭食出神,时而蹙眉,时而浅笑,便知她定是忆起了与主子同行时的点滴。他悄然退开半步,不忍打扰这份沉浸于回忆中的缱绻。
夜宿荒郊野店。月凉如水,透过破旧的窗棂洒入房中。骆云曦辗转难眠,白日强压下的担忧和思念在夜深人静时变得格外清晰。
她摩挲着挂在玉箫上的那枚黑曜石狼牙挂坠,粗糙的触感带着一丝凉意,却奇异地让她感到安心。另一枚白水晶的,此刻应该正挂在他的承影剑上吧?
她想起星坠湖畔,他低沉的誓言:“萧鸣处,剑锋所指。” 想起他强忍不安,索取离别之吻时的脆弱与霸道。 想起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前那句“云昭见”。
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与思念,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想要立刻见到他的冲动。
小白…你现在到哪儿了?陛下…还好吗?京里是不是很危险?你…一切平安吗?
万千思绪,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在冰冷的月光中缓缓流淌。她将冰凉的狼牙挂坠紧紧贴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远在皇城的人更近一些。
“你要平安。”她对着窗外寂寥的月色,极轻极轻地呢喃,“等我。”
萧砚于门外阴影处守夜,内力深厚的他,隐约捕捉到房内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与低语。他抬眼望向云昭皇城的方向,目光沉静。主子先行一步,是为肃清道路,而公子这般归心似箭的牵挂,或许,正是主子最渴望得到的回应。
车队日夜兼程,离云昭皇城越来越近。骆云曦心中的担忧与思念交织发酵,那份因他而起的牵挂,变得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清晰。她不再试图否认或逃避,只是将这纷乱的情绪默默压下,化为更快赶路的决心。
她知道,那座巍峨的皇城里,不仅藏匿着她回家的线索,更有了她……开始魂牵梦萦、放心不下的人。
前路犹未可知,然一颗归心,早已似离弦之箭,破开迷雾,直指云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