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气氛如同这浓雾般,彻底笼罩了镖队。
那“沙沙”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仿佛死亡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浓雾被搅动,无数拳头大小、色彩斑斓、长满绒毛的“血寡妇”蜘蛛如同地狱来的使者,复眼闪烁着嗜血的红光,肢节快速划动,瞬间就扑到了眼前!
“火!快!用火把!”阿木向导的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他疯狂地将随身携带的药粉撒出去,药粉遇到空气燃起淡蓝色的火焰,暂时逼退了最前面的一波蜘蛛,但瞬间就被更多的蜘蛛淹没。
“结圆阵!保护伤员和货物!”鲁承宗声嘶力竭地大吼,仿佛要将肺里的空气都榨干。他挥舞着厚背砍山刀,刀风呼啸,将几只凌空扑来的蜘蛛斩成两段,腥臭的绿色汁液溅了他一身。但他臂上的伤口因这番剧烈动作而崩裂,鲜血混着脓水浸透了绷带,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却兀自咬牙死战。
镖师们强忍着恐惧,背靠背围成一圈,将重伤员和核心的几辆镖车护在中间。火把疯狂地挥舞,刀剑胡乱地劈砍。蜘蛛实在太多了,砍死一只,涌上来十只!不断有镖师发出凄厉的惨叫,被毒蜘蛛爬满全身,毒素迅速蔓延,皮肤发黑溃烂,倒地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我的眼睛!啊——!”一个年轻镖师捂着脸倒下,指缝间可以看到蜘蛛的毒螯。
“滚开!都给老子滚开!”另一个镖师状若疯魔,挥舞着燃烧的树枝,却一不小心引燃了自己的衣袖。
混乱!彻底的混乱!绝望如同毒雾般侵蚀着每个人的意志。
杨小枝脸色苍白如纸,但她没有退缩。她飞快地穿梭在阵线后方,银针如雨点般射出,精准地钉死那些试图绕过正面、攻击侧翼或伤员的蜘蛛。她的药粉几乎用尽,只能将最后几包特效驱虫粉撒在伤员周围,形成一道脆弱的屏障。
“仁心姑娘!小心左边!”陈龙大吼一声,手中短剑掷出,将一只从阴影里弹射向杨小枝后颈的蜘蛛钉死在树上。他自身则被另一只蜘蛛爬上了小腿,剧痛传来,他闷哼一声,反手一刀将蜘蛛连同自己一块皮肉削下,鲜血淋漓!
他顾不上包扎,大脑飞速运转,观察着蜘蛛的来向。这些蜘蛛似乎并非完全散乱无章,更像是被某种东西驱赶或指引着,集中攻击几个点。“枢机!它们在攻我们的弱点!西南角!伤员太多,防御弱!”他嘶声向鲁承宗示警。
鲁承宗闻言,目眦欲裂,吼道:“‘破军’!‘坚壁’!随老子顶住西南角!”他带着张虎和牛大力,如同疯虎般向防御薄弱的西南角冲杀过去,刀锏盾牌并用,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暂时稳住了即将崩溃的阵线。绿色汁液和鲜血将他们染成了诡异的颜色。
然而,蜘蛛的浪潮仿佛无穷无尽。火把在迅速消耗熄灭,驱虫粉的效果越来越弱,镖师的体力与意志都在逼近极限。圆阵被压缩得越来越小,伤亡不断增加。阿木向导绝望地发现,他带来的、世代相传应对山林毒虫的药粉原料,对这群发狂的“血寡妇”效果甚微。
“完了……惊扰了山鬼……这是诅咒……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一个镖精神崩溃,丢下刀,抱着头蹲下,瞬间就被蜘蛛淹没。
就在这彻底绝望、防线即将全面崩溃的刹那——
呜——呜——呜呜——
一阵空灵、悠远、却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笛声,穿透了令人头皮发麻的蜘蛛爬行声和惨叫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笛声不像中原音律,调子古老而奇异,时而高亢如鹰唳,时而低沉如地鸣。笛声响起的瞬间,疯狂进攻的蜘蛛潮猛地一滞!
仿佛听到了无形的命令,蜘蛛们的行动变得迟缓、混乱起来。它们不再疯狂地扑向人类,反而开始有些焦躁不安地原地打转,甚至彼此攻击撕咬。
笛声再次一变,变得更加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驱赶意味。
沙沙沙——
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那密密麻麻、令人绝望的蜘蛛潮,竟然如同退潮的海水般,迅速调转方向,窸窸窣窣地没入浓雾和丛林深处,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满地狼藉的蜘蛛尸体、被毒液腐蚀的草木、以及惊魂未定、几乎虚脱的镖队众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充斥心头。发生了什么事?那笛声……是谁?
浓雾依旧弥漫,笛声已然停止,仿佛从未出现过。
“刚……刚才那是……”鲁承宗拄着刀,大口喘着粗气,伤口剧痛,声音嘶哑。
阿木向导脸上惊魂未定,却露出一丝思索和难以置信的表情:“那笛声……像是……像是白水彝部的‘驱虫调’?但又有些不同……更古老……更有力……”
“白水彝?”陈龙忍着腿上的剧痛,一边让杨小枝紧急处理伤口,一边警惕地望向笛声传来的方向,“他们不是正和黑苗杀得你死我活吗?怎么会帮我们?”
浓雾深处,一片巨大的蕨类植物之后。
一个娇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蹲在粗壮的树杈上。她身穿靛蓝色绣着奇特鸟兽纹样的彝部短裙,腰间挂着几个小竹篓和一个古旧的黄铜笛子。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脸庞带着少女的圆润,一双眼睛却大而明亮,充满了野性与灵慧,此刻正透过叶隙,好奇地打量着下方那群狼狈不堪的外来者。
她轻轻抚摸着笛子,低声自语,声音清脆如同山间清泉:“阿嬷说的没错,这些山外人虽然笨笨的,惊动了‘血寡妇’的巢穴,但……不像是坏透了的。尤其是那个会用药的姐姐,心肠好像很好。”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而且,黑苗的那些坏蛋最近越来越过分了,连守护圣林的‘血寡妇’都敢惊扰利用……不能让她们得逞。”
她看了一眼腰间竹篓里微微蠕动的某只小蛊虫,又望了望另一个方向,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些穿着黑衣服、身上有狼骚味的坏蛋也在附近窥探……得赶紧告诉阿嬷和头人。”
身影一晃,她如同灵巧的山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浓密的树冠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与此同时,迷魂林边缘,一处地势较高的隐蔽山崖上。
几名穿着黑色劲装、佩戴着狼头腰牌的男子,正冷冷地俯瞰着下方刚刚结束的战场。为首的,正是身材高瘦、眼神阴鸷如秃鹫的哈桑。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失望。
“可惜……竟然被彝部的丫头片子搅局了。还以为能省点力气,让这些毒虫把他们都解决掉。”他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头儿,那我们……”旁边一个部下低声问道。
哈桑摆摆手,眼神闪烁:“不急。黑苗那些玩虫子的疯子好像也在附近,让他们先狗咬狗。我们的主要目标是找到那个‘东西’,或者确认它的下落。赫连勃大人被擒,狼主震怒,这东西至关重要,或许能换回大人,甚至……带来更大的力量。”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而且,刚才那阵笛声……有点意思。不像普通彝部的手法。派人跟上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点意外的惊喜。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我们的影子,不能暴露给那些苗彝蛮子,更不能让听风楼的鬣狗嗅到。”
“是!”部下领命,悄然退入林中。
……
更远处,一棵极其高大的古树树冠深处,几乎与枝叶融为一体。
一个穿着灰扑扑衣服、毫无存在感的男子,收回了手中的单筒千里镜。他面无表情地在手中的小本子上记录着:“辰时三刻,振威镖队遭异常规模‘血寡妇’袭击,疑似黑苗驱策。将败之际,闻神秘彝部笛声,虫潮退散。西北贪狼卫哈桑部于东北崖观望,未介入。疑有他方势力窥探。目标(镖队)伤亡加重,士气濒临崩溃,但仍具一定韧性。西南乱局,变数增多。”
他合上本子,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下树干,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他是听风楼的“观察者”,只记录,不参与,将一切情报化为银钱。而这里的情报,正在飞速增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