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那片废弃的砖窑，空气中的燥热感似乎被一种阴凉所取代。赭红色的砖石胡乱堆叠，不少窑洞已经坍塌，只剩下黑黢黢的洞口，像野兽张开的巨口。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在风中无声摇曳，更添了几分荒凉与死寂。
林晚放轻了脚步，耳廓微动，捕捉着风中断续传来的声音——是几个年轻男人压低的谈笑声，还有香烟的味道隐隐飘来。
她循着声音和气味，绕过一堆破碎的瓦砾，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在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或靠或坐着四五个年轻男人，正是昨天在供销社门口见过的那一伙。他们似乎刚结束某种“活动”，地上散落着几个空烟盒和瓜子壳。
陆铮背对着她，斜倚在一个半塌的砖窑洞口，只留下一个挺拔却透着懒散的背影，红色印花衬衫在灰败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扎眼。他手里夹着烟，正低头跟旁边蹲着的瘦猴说着什么。
其他人先看到了林晚。
一个穿着海魂衫、剃着板寸的男人最先吹了声口哨，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哟，哪来的小妞儿？走错地方了吧？”
这话引得其他几人也纷纷看了过来，目光各异，有好奇，有惊艳，更多的是那种混不吝的、带着调笑意味的审视。
陆铮的说话声顿住。
他缓缓地回过头。
阳光从他侧后方照过来，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他嘴里还叼着烟，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他眼底一瞬间闪过的情绪。但那目光落在林晚身上时，依旧带着昨天那种极具穿透力的审视，甚至因为环境的特殊，更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探究和……玩味。
他似乎认出了她，眉梢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嘴角随即扯开一个没什么温度、带着惯常痞气的笑。
“哟。”他吐出个烟圈，声音带着刚说过话的微哑，慢悠悠地开口，“这不是昨天供销社那小姑娘么？”
他站直了身体，转过身，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和那身朴素的旧衣服上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她那双过于平静的杏眼上。“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他语气里的轻佻和那种仿佛洞悉一切的态度，让林晚心中微凛。这男人，果然不好相与。
旁边的瘦猴也认出了林晚，嘿嘿一笑，挤眉弄眼地对陆铮说：“陆哥，可以啊，这都找上门来了？”
其他几人发出暧昧的低笑声。
林晚无视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和议论，她站在原地，离他们大概五六步的距离，不远不近，既能清晰对话，也留出了足够的反应空间。她看着陆铮，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怯意：
“赵梅让我来的。”
她直接点明来意，没有任何寒暄或铺垫。
陆铮听到“赵梅”这个名字，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被一种更深沉的兴味所取代。他弹了弹烟灰，朝她走近两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赵梅？”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点嘲弄，“她让你来干嘛？”
林晚没有因为他逼近而后退，只是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了那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裹，递了过去。
“给你这个。”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或讨好。
陆铮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摊开的掌心，那方洗得发白的手帕和里面包裹的未知物件，让他嘴角的嘲弄更深了。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又吸了口烟，慢条斯理地问：
“她怎么自己不送来？”
“她说她不方便。”林晚如实回答，语气依旧平淡。
“呵。”陆铮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这才伸出手，看似随意地要去拿那个包裹。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手帕，甚至有意无意地要滑过林晚掌心皮肤的那一刻——
林晚的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沉一翻。
动作快如闪电，细微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陆铮只觉得自己的指关节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猝不及防地磕了一下，位置刁钻，一股又酸又麻的感觉瞬间窜了上来，让他伸出去的手下意识地猛地缩了回来。
他脸色骤然一变，叼在嘴里的烟都差点掉下来。
他倏地抬眼，目光如电般射向林晚。
眼前的女孩，还是那副苍白纤细、弱不禁风的样子，微微垂着眼睫，看着自己空了的掌心，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他产生的幻觉。
但指关节处残留的、清晰的酸麻感，却在提醒他，刚才那绝非错觉！
这女人……
陆铮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里面充满了惊疑、审视，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怒意。他死死地盯着林晚，像是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周围的哄笑声也戛然而止。
瘦猴等人虽然没看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陆铮缩手的动作和他瞬间变化的脸色，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几个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陆哥……这是怎么了？
气氛，在这一刻陡然变得凝滞而紧张。
空地上只剩下风吹过荒草的呜咽声，和香烟静静燃烧的细微声响。
陆铮缓缓将还剩半截的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他再次看向林晚，这一次，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轻佻和玩味，只剩下全然的审视和一种被挑起的、危险的兴趣。
他朝林晚，又逼近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三尺。
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林晚完全笼罩，属于男性的、带着烟味和汗味的侵略性气息扑面而来。
“小知青，”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沙哑了许多，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压迫感，“替人跑腿，知不知道规矩？”
他微微俯身，视线与她平齐，那双野性难驯的眼睛里闪烁着冰冷的光。
“总得给点……跑腿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