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参加全国工艺博览会的那个清晨,天还没亮,“霓裳”新厂房的院子里已经灯火通明。
招娣仔细清点着要带往省城的展品:十套精心设计的服装整齐地装在定制的木箱里,每套都配着详细的工艺说明;两箱面料样品,从传统的云锦、宋锦到创新的植物染布料一应俱全;还有一箱手工制作的盘扣、刺绣样品,每件都堪称艺术品。
“这件要小心,”招娣指着最上面的一个木箱,“里面是那套云锦改良旗袍,领口镶了珍珠。”
春妮点点头,在箱子上贴上红色标签:“放心,我亲自押这箱。”
小柱子正在往货车上搬设备——他们不仅要展示成品,还要在现场演示植物染和盘扣制作。几个老师傅也早早来了,帮着整理要带的工具。
吴师傅站在厂房门口,看着大家忙碌。他今天特意穿了件深蓝色的中式外套,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师傅,您真的不去吗?”招娣第三次问道。
吴师傅摇摇头:“这是你们年轻人的舞台。”
话是这么说,但招娣看见师傅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那些展品。
陆铮检查完车辆走过来:“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招娣深吸一口气,最后环视了一眼厂房。晨光中,“霓裳工作室”的招牌泛着温润的光泽。
“出发吧。”
车队驶出厂房时,招娣回头看了一眼。吴师傅还站在门口,朝他们挥手。那个佝偻却挺拔的身影,在晨曦中渐渐变小,却深深印在招娣心里。
通往省城的路,招娣已经走过很多次。但这一次,心情格外不同。她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想起第一次跟陆铮去省城进货时的忐忑,想起在面料市场迷路时的慌张,想起第一次见到吴师傅时的敬畏。
“紧张吗?”坐在旁边的林晚轻声问。
招娣老实点头:“有点。”
林晚笑了:“记得我第一次跟陆铮去上海进货,紧张得一夜没睡。现在不也过来了?”
前排的陆铮听见了,回头笑道:“可不是,那时候连问价都不敢大声。”
说说笑笑间,省城到了。
全国工艺博览会的展馆气势恢宏,远远就能看见彩旗飘扬。展馆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来自全国各地的工艺大师、设计师们带着各自的作品,等待入场。
招娣他们的展位在c区27号,位置不算最好,但也不算差。大家立即开始布置——挂背景布、摆展台、整理展品。
“这套放中间。”招娣指挥着,“对,灯光要打在这个刺绣上。”
春妮带着几个学员小心翼翼地挂服装,小柱子和陆铮在安装演示区的设备。林晚则在核对展品清单,确保万无一失。
隔壁展位是来自苏州的刺绣工作室,几位绣娘正在展示双面绣技艺。对面是景德镇的陶瓷艺术家,一件件精美的瓷器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招娣看着周围琳琅满目的展品,突然觉得自己的作品太过渺小。
“怎么了?”林晚察觉到她的不安。
“师姐,我们的东西...真的能行吗?”
林晚拍拍她的肩:“记得师傅说过,手艺不分高低,只分用心不用心。”
展馆正式对外开放的铃声响起,人流如潮水般涌进展厅。招娣深吸一口气,站在展位前,准备好迎接第一批观众。
最先驻足的是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在一套运用了传统“水田衣”拼布技法的现代服装前停下脚步。
“这个拼布手法,”一位戴着眼镜的老人仔细端详,“是失传已久的百衲锦吧?”
招娣惊讶于老人的专业,连忙上前解释:“是的,我们根据古籍记载复原了这种技法,但做了一些改良。”
老人点头赞许:“好,很好。老手艺不能死守着老样子,要像你们这样,活学活用。”
这给了招娣很大信心。
上午十点,展位前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日本客商山本先生。他仔细观看了每一件展品,最后在那套云锦改良旗袍前停下。
“这个,”他通过翻译说,“可以摸摸看吗?”
得到允许后,山本先生戴上白手套,轻轻抚摸旗袍的面料,眼中露出惊叹。
“云锦的华贵,现代剪裁的简洁,完美结合。”他评价道,“我在考虑,能不能把这种设计引入日本市场。”
招娣强压住内心的激动,详细介绍了这套服装的设计理念和制作工艺。
“很有意思。”山本先生留下名片,“展会结束后,我想去你们工作室看看。”
中午时分,展位上来了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们对植物染特别感兴趣,围在演示区问个不停。
“这些颜色真的都是用植物染出来的吗?”
“一件衣服要染多久?”
“可以定制吗?”
招娣耐心解答,还让他们亲手体验了一把染布的过程。看着年轻人兴奋的样子,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下午两点,最让招娣紧张的环节来了——评委巡展。五位业内权威专家逐个展位评审,他们的评价将直接影响最后的评奖结果。
当评委们停在“霓裳”展位前时,招娣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这些盘扣很有意思。”一位女评委指着展示墙上各式各样的盘扣,“既有传统样式,又有创新设计。”
另一位评委仔细查看了一件刺绣作品的背面:“针法很讲究,背面和正面一样平整。”
评委们在展位前停留了足足二十分钟,问了很多专业问题。招娣一一作答,春妮和小柱子也补充了不少细节。
送走评委,招娣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表现不错。”林晚递给她一瓶水。
傍晚闭馆时,招娣累得几乎站不住。但看着展位上络绎不绝的参观者,看着登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客户信息,她觉得一切都值得。
回到酒店,大家围坐在一起总结第一天的表现。
“今天有二十三拨客人留了联系方式,”林晚翻看着记录,“其中五家表示想合作。”
“山本先生那边很重要,”陆铮说,“如果能打开日本市场,对我们的发展很有帮助。”
春妮更关心的是工艺方面:“今天有好几个同行来交流,我学到了不少新技法。”
小柱子则对市场反应很兴奋:“很多人都对我们的植物染感兴趣,觉得比化学染料环保。”
招娣安静地听着,心里却在思考更深层的问题。今天在展会上,她看到了传统工艺发展的无限可能,也看到了自身的不足。
“我在想,”她突然开口,“我们是不是该建立一个传统工艺数据库?”
大家都看向她。
“今天有好几位老前辈认出了我们已经失传的技法,”招娣解释道,“我在想,如果能系统整理这些老手艺,记录下来,传播出去...”
林晚立即赞成:“这个想法很好!不仅可以保护传统工艺,还能为设计师提供灵感。”
“还可以做成教材,”春妮补充,“培养更多年轻人。”
夜深了,招娣站在酒店窗前,看着省城的万家灯火。今天在展会上听到的每一句称赞、每一个建议,都在她心里激荡。
她想起临行前吴师傅的话:“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
现在她明白了,站在这个更大的舞台上,她看到的不仅是商机,更是责任。
手机响起,是吴师傅发来的短信:“今日如何?”
招娣回复:“见到了很多,学到了很多,想通了很多。”
很快,师傅回复了四个字:“甚好,早歇。”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招娣倍感温暖。她知道,无论走多远,师傅和“霓裳”永远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明天,展会还将继续。而她和“霓裳”的故事,也将在更广阔的天地里,继续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