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人间道
第5章：独行的开端
（起）
落星潭的紧急消息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曾家岩小院激起紧迫的涟漪。原本计划中的细致准备被彻底打乱，出发时间被提前到黎明破晓时分。
陈青鸾、苏半夏和石坚三人站在院中，做着最后的行装检查。简单的背包里装着必要的干粮、药品、勘测仪器，以及苏半夏的祝由科用具和石坚的猎刀与绳索。晨雾尚未散尽，湿冷地贴在皮肤上，带着山城特有的阴郁。
老李和刘教授站在门口送行，脸上写满了担忧。
“陈工，一切小心。落星潭的情况听起来很不妙，如果事不可为，千万不要勉强，安全第一。”老李压低声音嘱咐，眼神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院墙之外，暗示着潜在的监视。
刘教授则递过来一本他连夜整理的手抄笔记，里面是关于“坠星陂”和古代星辰祭祀的零星记载，以及他根据典籍推测的几种可能安抚地脉的古法。“希望能派上用场。万事…以苍生为念。”他语重心长，显然也知晓了玄苦遗言的核心。
陈青鸾接过笔记，郑重地点点头，没有多言。她看了一眼苏半夏和石坚，两人眼神坚定，已然做好了面对未知的准备。
“出发。”她简洁地下令，率先背起行囊，走出了小院大门。
没有欢送，没有壮行，三人沉默地汇入重庆清晨稀疏的人流，朝着码头方向走去。他们需要乘船沿长江而下，再转入支流，才能抵达巫山深处的落星潭。
码头上依旧残留着胜利日的喧嚣痕迹，彩旗破损，标语褪色，但江面上船只往来，扛着行李的民众熙熙攘攘，充满了乱世中求生的活力与艰辛。这鲜活的人间景象，与她们怀中那份关于天地失衡、村落危殆的报告，形成了无声的碰撞。
玄苦大师那句“守护灵脉还是守护人间”的诘问，在此刻变得无比具体。这江上的每一条船，码头的每一个人，都是“人间”的一部分。她们此行，不仅仅是为了修复一个能量节点，更是为了守护这片土地上，具体而微的生计与安宁。
登上一艘略显破旧的客货混装船，站在拥挤的甲板上，看着山城在晨雾中渐渐远去，三人都有些沉默。江风凛冽，吹动着她们的衣角和发丝。
苏半夏靠在船舷边，忍不住再次闭上眼，尝试去感知那股宏大的意志。这一次，或许是离开了重庆那纷杂混乱的气场，或许是心有所系，她的感知清晰了许多。
她“感觉”到，那股意志依旧笼罩着天地，如同一个无形的、缓慢搏动的巨大心脏。它平稳，强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但在这种宏观的平稳之下，她捕捉到了一丝…“费力”的感觉。就像一个人同时要操控无数根纤细的丝线，难免有些手忙脚乱。而在西南方向，巫山山脉的某处，有一根“丝线”正传来异常剧烈的“颤动”，带着灼热与躁动不安的意味——那应该就是落星潭。
她甚至能隐约感受到那股意志对这根“颤动丝线”的“关注”与一丝…“困惑”？它似乎在尝试用固有的方式去“抚平”那里的躁动，但效果不佳，反而可能因为力量的介入，加剧了那里的不稳定。
（承）
船只逆流而上，两岸青山如黛，景色壮丽。但三人都无心欣赏。陈青鸾摊开地图和刘教授的笔记，与石坚研究着落星潭周边的地形地貌。石坚虽然话少，但对山势水脉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可能的危险区域和能量汇聚点。
“根据报告，潭水发热，山体滑坡…这不仅是地气紊乱，更像是…某种东西被‘激活’了，或者‘激怒’了。”石坚指着地图上落星潭所在的山谷，声音低沉，“星力本就偏寒，坠落之地却生出灼热，反常即为妖。”
苏半夏也将自己感知到的情况说了出来：“…它（平衡意志）好像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它的力量太宏大，落星潭的问题又太具体，它越是用力想压下去，那里反而越不舒服。”
陈青鸾若有所思：“这就印证了大师的指点。它缺乏对‘人间’具体疾苦的感知和应对方法。我们的角色，就是成为它的‘眼睛’和‘手’，去实地弄清楚那里到底‘病’在何处，然后找到最适合‘人间’的‘药方’。”
她看向苏半夏：“半夏，你的祝由科能与自然万物沟通，到了地方，尝试与那里的山灵、水灵，甚至…那所谓的‘星辰之精’建立联系，了解它们的‘诉求’。”
她又看向石坚：“石大哥，你负责警戒和探查物理层面的异常，防止山崩、野兽暴动之类的危险。”
“我负责统筹，并利用仪器监测能量变化，寻找规律。”
分工明确，目标清晰。然而，一种隐隐的不安始终萦绕在陈青鸾心头。并非来自落星潭，而是来自…身后。她总感觉，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中注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王特派员，绝不会如此轻易地放任她们“自由”行动。
船行两日，终于抵达了距离落星潭最近的一个小镇。小镇气氛明显不对，空气中弥漫着恐慌。码头上挤满了带着大包小包准备逃离的人，脸上带着惊惧。打听之下才知，落星潭的异变已经影响到了这里，镇上的井水变得浑浊发烫，家畜焦躁不安，甚至有人声称在夜里看到了山中冒出诡异的红光。
“不能再耽搁了。”陈青鸾当机立断，雇请了一位熟悉山路、但面露惧色的本地向导，立刻向深山进发。
（转）
进入巫山山脉，地势陡然险峻。古木参天，藤蔓缠绕，雾气在山林间弥漫不散，能见度极低。那向导走得战战兢兢，嘴里不停念叨着“山神发怒”、“星妖作祟”之类的话。
越靠近落星潭，异常现象越是明显。气温反常升高，脚下的泥土变得干硬发烫，原本生机勃勃的林木出现了大面积的枯萎，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和臭氧混合的怪味。鸟兽绝迹，山林死寂，只有风吹过枯枝发出的呜咽声，如同鬼哭。
石坚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猎枪始终端在手中。他时不时蹲下，触摸地面，或者倾听风声，眉头越皱越紧。“地气彻底乱了，像是…被煮开了一样。山灵在哀嚎。”
苏半夏脸色苍白，她不仅能感受到环境的异常，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宏大意志在这里的“努力”与“笨拙”。它像一只无形的大手，试图捂住这片区域的“躁动”，但那躁动却从指缝中更猛烈地渗透出来。她甚至能“听”到这片土地本身传来的痛苦呻吟。
终于，在穿过一片彻底枯死的黑松林后，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笼罩在蒸腾白气中的深潭出现在众人面前。
落星潭！
潭面宽阔，湖水并非清澈，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血液。大量白色的水汽如同沸锅一般从潭中涌出，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潭边的岩石被灼烤得发烫、开裂，更远处，山体果然出现了明显的滑坡痕迹，泥石流冲毁了部分林地，触目惊心。
向导吓得面无人色，说什么也不肯再前进一步，指着潭水语无伦次地喊着“星妖吐息了！”，连滚带爬地逃回了来路。
陈青鸾顾不上他，立刻拿出仪器开始监测。能量读数瞬间爆表，混乱而狂暴，核心正是那暗红色的潭水深处。
“能量核心在潭底！极度不稳定，像是一个…被强行点燃的炉子！”陈青鸾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数据，脸色凝重。
苏半夏走到潭边，强忍着那股灼热和令人心悸的气息，将手轻轻按在滚烫的岩石上，闭上双眼，全力运转祝由科的心法，将自己的意念如同蛛网般缓缓散开，尝试与这片痛苦的土地建立连接。
起初，只有狂暴、灼热、混乱的痛苦意念冲击着她的心神。但她没有退缩，持续传递着安抚、理解和愿意帮助的善意。
渐渐地，在那片狂暴的意念深处，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充满古老和悲伤的灵性。
那不是山灵，也不是水灵，而是一种…更加缥缈、更加沉寂了无数岁月的东西。是那陨落的“星辰之精”残留的一丝本能意识！它原本在此地沉睡，与山川地脉缓慢融合，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但方圆合道后，那试图统一规范一切的混沌之力，无意识地“惊扰”并“激活”了它沉寂的核心！星辰之力与地脉之力本就属性迥异，强行融合之下，导致了这场失控的“能量暴走”！
这缕星辰意识充满了被“侵犯”的愤怒和不适，它本能地抗拒着那股试图将它“格式化”的宏大意志，而它的反抗，便化作了这灼热的潭水和动荡的山川。
苏半夏明白了问题的根源。这不是简单的故障，而是两种不同属性、不同“个性”的力量，在“统一规则”下的激烈冲突。
她尝试将这股星辰意识的“愤怒”与“诉求”，以及这片土地因此承受的痛苦，打包成一种清晰的情感意象，向着那宏大的平衡意志“传递”过去。
她“呼喊”着：“停下！不要强行压制！它需要的是理解和疏导，不是镇压！”
她不知道那股意志能否“听懂”。
（合）
就在苏半夏全力沟通之时，石坚突然发出一声低吼：“小心！”
只见潭水中央，暗红色的湖水开始剧烈翻腾，一个巨大的漩涡骤然形成，漩涡中心，一道炽热的暗红色光柱猛地冲天而起，带着毁灭性的气息！与此同时，周围的山体再次传来隆隆巨响，更多的岩石开始松动、滚落！
平衡意志似乎接收到了苏半夏的“信息”，但它做出的反应，却让三人心胆俱寒——它非但没有停止“压制”，反而似乎判断此地的“不稳定”已接近临界，为了阻止更剧烈的爆发波及更广区域，它开始凝聚更强大的力量，准备进行一次强力的“区域性镇压”！那架势，仿佛要将整个落星潭山谷，连同那暴走的星辰意识和她们三人，一同“抚平”！
“不好！它要硬来！”陈青鸾看着仪器上疯狂汇聚的、来自天地四方的恐怖能量读数，失声惊呼。这种规模的强行镇压，或许能暂时平息这里的暴走，但必然会彻底湮灭那缕星辰意识，并对本地地脉造成不可逆的损伤，甚至可能引发更大范围的地质灾难！这完全违背了“守护人间”的初衷！
苏半夏也感受到了那股毁灭性的、不容置疑的镇压之力正在降临，她心中充满了绝望。沟通失败了吗？它终究只是一股冰冷的规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沉默观察的石坚，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猛地将猎枪背在身后，大步走到潭边一处相对稳固的高地上。他深吸一口气，不再依靠语言，而是将他身为守山人对大山的挚爱、对这片土地生灵的守护之心，将他从方圆和守护兽们身上感受到的牺牲与奉献精神，化作一股最纯粹、最炽热的意念洪流，不管不顾地、毫无保留地，向着那即将降临的镇压之力，向着那宏大的平衡意志，悍然“撞”了过去！
那不是沟通，不是祈求，而是一种宣告！一种来自最质朴的守护者的、对另一种守护方式的激烈抗议与情感呐喊！
“看看这山河！看看这人间！这不是你需要抹平的‘错误’！这是我们要守护的家！”
这股源自“人间”的、毫无杂质的守护意念，如同一点火星，落入了冰冷的规则之中。
那即将降临的、毁灭性的镇压之力，猛地一滞。
天地间，仿佛时间凝固了一瞬。
陈青鸾和苏半夏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她们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宏大的意志，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清晰的、类似于“愕然”和“震动”的情绪波动。
镇压的力量，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专注的…“凝视”？它不再试图强行干预，而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投注到了高地之上，那个如同山岳般屹立、胸膛剧烈起伏的守山人身上。
石坚的独力抗争，竟然…强行刹住了那无情的规则车轮！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失去了外力的强行压制，潭底的星辰意识似乎更加躁动，暗红光柱摇曳，山体滑坡加剧。
但至少，她们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和一次…重新沟通的可能。
陈青鸾看着石坚的背影，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苏半夏，心中已然明了。
她们不能再完全依赖于那宏大意志的“协作”。有些路，必须她们自己先走出来，才能让它“看见”。
独行的开端，始于此刻。她们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先找到安抚这片土地的方法。
而暗中，或许还有窥伺的目光，正等待着她们犯错，或者…“意外”身亡。
（第十卷第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