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经被李开俊伤害而消磨殆尽的对于人性的期待和人情的依赖，此刻正一点点重新生长。就像干涸的土壤里冒出的新芽，脆弱却充满生机。床头那杯徐令贤留下的蜂蜜水，在即将消逝的夕照中泛着柔和的暖黄色，杯壁凝结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晕，宛如撒落人间的星子。
她伸手触碰杯子，凉意透过指尖，却难掩内心翻涌的温热。这份温度，是徐令贤搀扶时掌心的力度，是姚晚音递水时关切的眼神，是周悫默默挡在身前的坚实背影。原来在那些黑暗的日子之外，依然有人愿意捧出真心，用最质朴的善意，将她受伤的心一点点焐热。
“师姐，梁老师同意我办通行证了！”周悫像只撒欢的小狗般绕着郑念章转圈。有了这张可以跨校区通行证，他就可以借机任意出入校门了。
郑念章抿嘴一笑，指尖轻轻点着试管架：“我早说过，你现在要转博，他为了哄着你，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她歪头打量周悫发亮的眼睛，“你是怎么和他说的？”
“我一开始和他说办证是为了去东区图书馆借做模拟的书，“结果梁老师说可以让你和师兄去拿样品的时候顺路带回来。”
“然后呢？”
“我就说总麻烦师兄师姐不好意思，而且可能需要经常去。”他做了个鬼脸，“然后他就同意了。”
郑念章笑道：“你这点小心思，梁老师会看不出来？”她摇摇头，“他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真希望他一直这么有求必应。”他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老板说今年我走有机许老师那儿的博士名额，等转完博再调回来。
“老板每年都只有一个转博名额，那他的名额是给那个女生了？”
“嗯。”周悫低头捏着实验台边缘，声音闷闷的，“梁老师说现在疫情期间她没法进校，只能线上答辩，在我们系操作更方便些，就把我调出去了。也不知道我做的方向那边的老师了不了解，会不会为难我……”虽然他极力掩饰，但语调里还是泄出一丝不甘。
“看来上次晚音师姐劝她的话，她都没听进去呢。”
“她应该是个很主动的人，说不定正对梁老师胃口呢。”周悫摸出手机划开屏幕，调出聊天记录给郑念章看，“她前两天加我微信，还一直问我这问我那呢，还约我每天晚上十点半一起下班呢。”他嗤笑一声，“我说我可做不到，我顶多到九点我就撤了。”
郑念章叹了口气：“不主动的人梁老师也看不上吧。”
“我们下周转博答辩，师姐你把你去年的答辩ppt发给我看看吧。”
“待会做完实验我就发你。其实就是走个过场，不用担心。”
转博答辩前夜，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梁松哲发来的聊天截图静静躺在对话框里，有机系评委老师的头像旁，是梁松哲那些措辞恳切到近乎陌生的文字：“王老师好，周悫是我门下重点培养的学生，今年走有机这边的名转博额，明天我没法去现场，还麻烦您在答辩时多费心照顾……”
周悫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复。这些谦逊的表述，这些为他周全的话语，与记忆中那个永远挂着假笑、说话总带着三分讥诮的梁松哲判若两人。
等他一答辩结束，梁松哲还特地询问了那边老师有没有为难他。这种被导师默默托底的感觉太过陌生，陌生得让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就像常年生活在极夜的人，突然被一束阳光晃了眼。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周悫捏扁手中的矿泉水瓶，塑料褶皱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我居然有点…… 感动。”
郑念章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可是他的掌中宝呢，好好珍惜吧。”
“他今天还让我帮他填一份实验室建设的材料，说要我亲自送去行政楼盖章。”周悫摩挲着下巴，“搞得神神秘秘的。”
“老套路了。”郑念章似乎见怪不怪，她说话间不知不觉已经带上一股过来人的熟稔，“每个转博成功的学生都会被他委以‘心腹重任’，说白了就是在你身上盖个‘自己人’的戳。”
周悫突然冷笑一声：“那要是没转成呢？是不是连人都做不成，只能当狗了？”他划开手机，“对了，他还让我问你网盘怎么开通，说以后和他交流的文件都走网盘，不用发邮箱了。”
郑念章笑道：“看来他对每个人的套路都是一样的啊。”
两人正说着，准备间的门突然被推开，李开俊探进半个身子：“帅哥，转博的事情搞定啦？恭喜啊！”
周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答应道：“嗯，刚答辩完。”，
还未等他松口气，李开俊已经接着开口：“明天有没有空帮我测样啊。”
“好...好啊。”周悫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声音却不自觉地应了下来。
待到听不见李开俊的脚步声，周悫才彻底垮下脸来，压低声音抱怨道：“又来了！现在这频率好像已经不止一周测一次了吧。一测又是一天，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呢。”
郑念章警觉地瞥向门口，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小点声。”确认四下无人后，她才皱着眉轻声道：“他为什么不能去外面雇个人帮他测呢？这种纯跑腿的活又没有技术难度，本科生也可以干呀。”
周悫冷笑一声：“他哪舍得花钱？再说了，像我们这样随叫随到、任劳任怨的免费劳动力，上哪儿找去？”
“每次测完就假惺惺地说‘给你们点个外卖吧’。”郑念章无奈地摇头，“谁稀罕他那份外卖？我真宁愿自己掏钱雇人替我做。”
周悫长叹一口气：“快点到九月份开学吧，到时候他再多带几个新生，我们也能喘口气了。”
今天李开俊似乎心情格外好似的，一边埋头扎着细胞，一边嘴里还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连语气都比往常轻快几分：“你手头那几个课题，抽空评估下哪个最有前景，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讨论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