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雪没等陆北辰回应，匆匆转身离开了小院，裙摆带起一阵微弱的风。
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苏念卿看了看那台收音机，又看了看重新低头检查电路板的陆北辰，心里那点憋闷像水底的泡泡，咕嘟咕嘟往上冒。
她磨蹭着走过去，拿起抹布擦着本就干净的桌面，最终还是没忍住，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你……真要花这么大功夫，帮她把这事儿办得这么妥帖啊？”
陆北辰将烙铁的插头拔掉，用一块湿布垫着放到窗台降温：
“大队的广播线路线圈烧了，一时半刻配不到。后天的宣传演出是公社布置的任务，不能出岔子。这台半导体功率够，音质也清晰，修好了能临时顶上去，确保任务完成，也省得村支书天天上火。”
他完全出于公心，为了集体，为了工作，挑不出一点错处。
但苏念卿心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闷得难受。
她看得出来，陆北辰对修理这台精密仪器本身是感兴趣的。
这让她无法再开口劝阻。
第二天，林晓雪果然一早就搭了去镇上的拖拉机，傍晚回来时，却是一脸难掩的失落。
她找到正在院子里劈柴的陆北辰，语气带着懊恼：“北辰哥，镇上的无线电修理部和五金交电部门我都问遍了，都说那种规格的云母电容现在非常紧缺，库里没有，要等市里统一调配，时间……说不准。”
“这可怎么办？明天就是演出了……”
村支书也听说了消息，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急得嘴角又起了个泡。
林晓雪更是焦虑，这本是她拉近与陆北辰距离、同时展现能力的绝佳机会，难道就要卡在这个小小的零件上？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时，苏念卿却默默系上头巾，挎上一个小篮子出了门。
她没有去镇上，而是拐去了邻村。
在她前世模糊的记忆里，邻村有个姓王的独居老人，年轻时在城里的无线电厂做过学徒，后来眼睛不好了才回乡。
她凭着记忆和打听，找到了那处略显僻静的院落。
她提着半篮子新摘的、水灵的黄瓜和西红柿，笑着说自家园子结得多，送给老人家尝尝鲜。
她陪着耳背的老人聊收成，耐心地听老人絮叨陈年往事，直到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她才状似无意地提起：
“王大爷，我家里有个小收音机不响了，听说您以前是这方面的行家，就想来问问，您家里还有没有以前剩下不用的、旧的无线电小零件？哪怕一个两个，说不定就能救急呢？”
老人被她哄得高兴，摸索着进了里屋，翻箱倒柜了好一阵，才从一个落满厚厚灰尘、散发着霉味的旧木箱底层，掏出了几个用发黄的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苏念卿小心翼翼地接过，一层层打开油纸。
里面是几个型号各异、带着岁月痕迹的旧电容和电阻。
她不太懂这些，但记得陆北辰提过的型号和大概样子，仔细比对后，她眼睛一亮——其中一个云母电容，虽然外壳上的字迹有些模糊，型号与林晓雪图纸上标注的并非完全一致，但各项参数看上去极为接近！
她如获至宝，连连道谢，在老人“有空常来坐坐”的念叨声中，快步赶回了家。
当她把这个带着灰尘的旧零件放在陆北辰面前时，陆北辰明显愣了一下。
他抬起头，目光从零件移到苏念卿因为赶路而微微泛红、沁着细汗的脸上，眼神里是明显的错愕：“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苏念卿垂下眼睫，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就……瞎打听的，邻村有个老人以前弄过这个。你看这个能顶用吗？要是不行……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一旁的林晓雪见状，立刻走上前，“念卿姐可真是手眼通天，我们跑镇上、托关系都找不到的紧俏东西，你这才出去小半天，就从邻村淘换来了？该不会是……攀上了哪位了不得的人物，或者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特殊路子’吧？”
苏念卿岂会听不出她话里的绵里藏针？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林晓雪，嘴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林知青说笑了，咱们普通老百姓，能有什么‘特殊路子’？不过是想着北辰着急用，我这张脸皮厚，豁出去多问几家、多赔几句笑脸罢了。不比林知青你们文化人，讲究体面，路子都在明面上。”
林晓雪被这不软不硬的钉子碰回来，笑容僵了一下。
“是吗，这大热天的，那念卿姐真是辛苦了。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就是……这旧零件的来路和参数都清楚吗？可别因为一时心急，用了不匹配的，反倒伤了收音机里更精贵的部分，那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苏念卿闻言，并不看林晓雪，反而将目光转向正在检查零件的陆北辰：
“林知青考虑得是周到。不过，这零件能不能用，参数匹不匹配，北辰他心里自然有杆秤。我信他的判断，就像他信我找来这东西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添乱一样。”
林晓雪强压下不快：“念卿姐说的是，北辰哥的眼光自然是准的。只是……”
她话锋一转，“这收音机虽说不是什么顶级货色，但在当下也是精细物件。我是怕，万一这来路不明的旧零件内部有我们看不出的老化、漏电，或者参数有细微偏差，短时间内或许能响，日子久了，会不会像慢性病一样，慢慢侵蚀其他好的部分？”
“到时候真要坏了核心元件，恐怕就不是换个电容这么简单了。”
苏念卿还没开口，一直沉默检查零件的陆北辰却忽然停下了手中的万用表，“参数我测过了，容值和损耗角正切值都在允许范围内，引脚氧化程度轻微，不影响使用。”
林晓雪脸上那完美的笑容有点维持不住了。
苏念卿看向脸色难看的林晓雪：“林知青爱护集体财产的心，我们都理解。不过，既然北辰说了能用，那就是能用的。至于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