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春秋离去,如同退潮,却留下了满地的狼藉与猜疑。那份被拒收的“贺礼”和那句“琉夏很想你”,像带着毒刺的藤蔓,在长留高层的心中疯狂滋长。
不出所料,次日清晨,绝情殿便收到了来自长老会的正式传讯玉符——召客卿骨头,于辰时三刻至执律堂,就七杀殿来访一事接受质询。玉符措辞严谨,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白子画看着手中微凉的玉符,眸色沉静。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我同你一起去。”他对身旁的骨头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骨头倒是显得很镇定,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从她决定留在长留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必然要面对这些。“质询我?也好,正好我也有些疑问,想请教请教诸位长老。”
辰时三刻,执律堂。
庄严肃穆的大殿内,气氛凝重。上方主位空悬,那是尊上白子画的位置,即便他此刻站在殿下,也无人敢僭越。主位两侧,分别坐着戒律长老摩严、传功长老、丹鼎长老等十余位长留核心长老,个个面色肃然,目光如炬,聚焦在殿中卓然而立的女子身上。
摩严位于左侧首位,脸色最是阴沉,看向骨头的目光充满了审视与不信任。笙箫默则坐在右侧靠后的位置,摇着折扇,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微微眯起的眼睛却显示他正密切关注着局势。
白子画与骨头并肩而立,他一身雪白道袍,清冷如画,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分,也无形中给了在场所有长老巨大的压力。
“尊上。”众长老见白子画亲至,纷纷起身行礼,态度恭敬,但目光中的疑虑并未减少。
“开始吧。”白子画微微颔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摩严作为戒律长老,率先发难。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骨头,沉声道:“骨头客卿,昨日七杀殿单春秋前来,口称与你乃是旧识,并代魔君杀阡陌送上重礼。此事,你作何解释?”
骨头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摩严长老想要我解释什么?解释我为何会与魔君是旧识?还是解释我为何拒收那份贺礼?”
她这般直接的反问,让几位长老微微皱眉。传功长老开口道:“骨头客卿,长老会并非问罪,只是七杀殿乃魔教魁首,与我长留势同水火。你既入长留为客卿,身份特殊,与魔君有所牵连,我等不得不问个清楚明白,这也是为了长留的安危着想。”
“牵连?”骨头轻笑一声,笑容里带着几分疏离,“我记忆全失,前尘尽忘。昨日那单春秋所言‘旧识’,于我而言,与陌生人无异。至于他口中那位‘琉夏’,我更是不知是谁。若只因别人一句话,长老会便要定我的罪,是否太过武断?”
“武断?”摩严冷哼一声,“即便你记忆有失,但因果牵连不会断!那杀阡陌是何等人物?凶残暴戾,诡计多端!他为何独独对你青眼有加,送上涅盘凤簪那般重宝?若你与他毫无瓜葛,他岂会如此?”
“哦?”骨头挑眉,语气依旧平静,却暗藏锋芒,“按摩严长老的意思,他杀阡陌送我重礼,反倒成了我的过错?难道不是应该去问他,为何要行此徒惹嫌疑之举吗?还是说,长老会认为,我应当欣然收下那魔君之礼,才不算心中有鬼?”
“你!”摩严被噎得一滞,脸色涨红。这骨头,口齿竟如此伶俐!
丹鼎长老打圆场道:“骨头客卿息怒,摩严师兄也是心系长留安危。只是……你既言记忆已失,又如何能保证,你与七杀殿过往真的毫无牵扯?若他日你记忆恢复,又当如何自处?”
这个问题,切中了要害。所有长老都紧紧盯着骨头,等待她的回答。连白子画也微微侧目,看向她。
骨头沉默了片刻。大殿里落针可闻。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扫过在场每一位长老,缓缓说道:“我无法保证。”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笙箫默摇扇的手都停了下来。
骨头继续道:“我无法保证我的过去一片清白,也无法保证我与七杀殿毫无关联。因为我不记得了。这就是事实。”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铿锵:“但是,我能保证的是现在!我骨头,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我留在长留,是尊上所邀,亦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传授弟子道法,是尽客卿之责。我拒收魔君之礼,是表明我的立场。若只因无法证实的‘可能’存在的过去,便要否定我现在的一切,甚至将我视为隐患,那么……”
她顿了顿,目光最终落在摩严脸上,带着一丝讥诮:“长留的胸襟,是否也太小了些?长留的信任,是否也太廉价了些?”
“放肆!”摩严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你这是在质疑长老会吗?”
“摩严。”白子画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瞬间让摩严的气势一滞。
白子画上前一步,与骨头并肩,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摩严身上,缓缓说道:“骨头客卿,是我白子画亲自请入长留的。她的过去,我比诸位更清楚。”
这句话,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尊上竟然说……他比他们更清楚这女子的过去?
连骨头都微微讶异地侧头看了白子画一眼。
白子画继续道,声音沉稳,不容置疑:“她与七杀殿的关联,源于一场早已了结的因果。杀阡陌此举,不过是旧事重提,意图搅乱视线。骨头拒收重礼,态度已然明朗。”
他看向摩严,眼神深邃:“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长老会的职责是守护长留,但守护之道,非只有猜忌与排斥。若因魔教区区离间之计,便自乱阵脚,寒了己方之心,岂非正中他人下怀?”
摩严张了张嘴,面对白子画如此明确的维护和强大的气场,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其他长老也面面相觑,尊上话已至此,他们若再紧逼,便是对尊上判断的不信任了。
笙箫默适时开口,笑道:“大师兄,尊上所言极是。骨头客卿自入长留以来,行事磊落,教导弟子亦尽心尽力,大家有目共睹。若因魔君一番挑拨便心生间隙,确实不妥。我看此事,不如就此作罢。重要的是骨头客卿如今的态度和立场,而非那虚无缥缈的过去。”
有了笙箫默打圆场,其他长老也纷纷附和。毕竟,尊上的威信无人能及。
摩严脸色铁青,重重哼了一声,坐了回去,不再言语。他知道,今日有白子画力保,他动不了这骨头分毫。
“既无其他疑问,此事便到此为止。”白子画一锤定音,“骨头客卿的身份与立场,毋庸再议。散了吧。”
长老们纷纷起身告退。摩严最后离开,经过骨头身边时,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
转眼间,大殿内只剩下白子画和骨头两人。
骨头看着白子画,眼神复杂。刚才他那句“我比诸位更清楚”,无疑是在众人面前,将她彻底划入了他的羽翼之下,也坐实了他们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
“你刚才说,比他们更清楚我的过去?”骨头轻声问道,带着探究。
白子画转身,与她面对面,深邃的眼眸中映着她的身影。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有些过去,不知道或许比知道更好。你只需要知道,现在的你,是骨头,是长留的客卿,便足够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骨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的维护,他的承诺,如此直接,如此沉重。
她移开目光,望向殿外明朗的天空,心中的纷乱似乎平息了一些,但更多的疑问,却沉入了心底。
她的过去,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杀阡陌,琉夏,还有……白子画。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长老会的质询虽然过去了,但她知道,真正的风波,或许才刚刚开始。而身边这个清冷如雪的男人,似乎是她在这片迷雾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只是,这根浮木,是否真的可靠?
她深吸一口气,将杂念压下。
“回去吧。”她说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糖宝该等急了。”
白子画看着她故作坚强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点了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