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月轩三号宴会厅的短路,始于一支香槟杯的坠落。
清脆的碎裂声在爵士乐间歇中格外刺耳。宾客们侧目,只见一位侍者慌张弯腰收拾,指尖却不慎带倒了桌布边缘的烛台。烛火舔舐垂落的丝绸,火苗“呼”地窜起,迅速蔓延至装饰用的干花和帷幔。
惊呼声炸开。
但这只是序曲。
真正的混乱,发生在电路系统过载的瞬间。
“滋啦——噼啪!”
天花板水晶灯串爆出刺眼电火花,数盏射灯骤灭,紧接着,临近厨房方向的配电箱传来沉闷爆响!浓烟混合着焦糊味涌出,火势借着通风管道窜升,舔舐二楼包厢垂下的纱帘。
应急照明系统及时启动,惨白的光勾勒出奔逃的人影。尖叫声、碰撞声、玻璃碎裂声混作一团。
露台上,周凛脸色骤变。他第一时间不是查看火情,而是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地扫向郑文豪身后那名始终紧握银色手提箱的保镖。
“郑先生,请随我来!这里有备用通道!”他语速极快,同时向自己的两名心腹使了个眼色。
保镖立刻会意,将手提箱更紧地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按在腰侧——那里鼓起的形状,显然是枪。
郑文豪的女伴,那位手腕戴檀木佛珠的东南亚女人,左手已悄然覆在佛珠上。她身体微微前倾,将郑文豪半护在身后,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苏念隐在一根罗马柱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的目光锁定那名保镖——手提箱并非普通公文箱,而是特制的多层合金箱体,边角有密码锁和指纹感应区。箱子侧面的绿色指示灯亮着,代表内部恒温恒湿系统运行正常。
生物样本,或者对温湿度极其敏感的数据储存介质。
老刀的声音在耳后响起,伴随细微电流杂音:“短路范围控制住了,但火势比预想大,消防系统已自动启动。你有最多五分钟,五分钟后消防队会到。”
“够了。”苏念压低声音,“保镖的移动路线?”
“正在计算……他会跟着周凛从露台西侧的小门进入室内,穿过员工通道,前往地下私人码头。周凛在那里备了快艇。”
“拦住他。制造一点‘意外’,让他必须分心保护箱子。”
“收到。”
苏念闪身混入奔逃的人群,逆着人流,贴着墙壁向员工通道入口移动。头顶自动喷淋系统已经启动,冰冷的水雾落下,混合着烟雾,能见度迅速降低。这给了她绝佳的掩护。
通道入口处,周凛的另一个保镖正在疏散员工,堵住了大半去路。苏念毫不犹豫,矮身从一张翻倒的甜品桌下钻过,顺手抓起地上一块碎裂的大理石台面残片,在掠过通道门时,狠狠砸向墙上的火警手动报警器!
“哐——!!!”
更尖锐的警报声叠加响起,通道内的应急灯疯狂闪烁!
那名守门的保镖下意识扭头看向报警器方向。就在这一瞬,苏念如同鬼魅般从他身侧掠过,指尖划过他腰间,一枚备用弹匣已落入她手中,同时将一粒从甜品上抠下的硬糖弹进他半敞的衣领。
保镖惊觉回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消失在通道拐角。他骂了一句,伸手探向衣领,摸到黏腻的糖粒,以为是飞溅的甜点酱汁,烦躁地擦了擦,没再深究。
通道内光线昏暗,弥漫着灰尘和电线烧焦的气味。苏念屏息疾行,根据老刀实时传来的建筑结构图,预判周凛一行的路线。
前方传来急促脚步声和压低的话音:
“……箱子给我,你带郑先生先上艇!”是周凛的声音。
“老板,这不合规——”
“少废话!现在乱成这样,东西不能有任何闪失!快!”
短暂的推搡声,然后是金属箱体交接的轻微磕碰声。
苏念贴在拐角墙后,从腰间抽出匕首。机会只有一次——当箱子离开那个专业保镖的手,短暂落入周凛或其他人手中的瞬间。
脚步声再次移动,朝她的方向逼近。
三个人。周凛在前,中间应该是提着箱子的另一人(从脚步声的沉重程度判断),郑文豪和女伴在最后,那名专业保镖断后。
苏念计算着距离,手指摸向口袋里的微型电磁干扰器——老刀给的备用装备,有效范围三米,能瞬间瘫痪未加屏蔽的电子设备三秒钟。
三秒,够她夺下箱子,冲进侧面的维修管道。
五米。四米。三米。
她按下干扰器按钮。
“滋——”
没有任何预兆,通道内所有电子设备——应急灯、监控摄像头、甚至周凛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同时黑屏闪烁!绝对的黑暗降临。
“操!”周凛的怒骂。
“保护箱子!”专业保镖的厉喝。
混乱的碰撞声、惊呼声。苏念在黑暗发动,凭着记忆中的方位,直扑那个最沉重的脚步声来源!
她的手指触到了冰冷的合金箱体,同时,也触到了另一只温热的、戴着手套的手。
对方反应极快,立刻收紧手指,另一只手肘猛击向苏念颈侧!苏念矮身避过,匕首上撩,划向对方手腕肌腱。黑暗中传来闷哼,箱子的力道稍松,苏念趁机发力抢夺!
但对方显然也训练有素,竟在吃痛瞬间抬脚踹向她膝盖!苏念侧身硬扛,剧痛传来,但箱子已大半落入她手中。她借力向后翻滚,同时将干扰器开到最大功率,猛地掷向对方脸部!
“砰!”干扰器砸中眉骨,电池液溅出。
那人踉跄后退,苏念已抱着箱子,撞开侧面维修管道的格栅,滚了进去!
“追!!”周凛的咆哮在通道内回荡。
苏念顾不上膝盖的疼痛,在狭窄管道内手脚并用,疯狂向前爬行。身后传来格栅被暴力拆毁的声音,脚步声紧追而入。
管道错综复杂,岔路极多。苏念凭着老刀之前传入耳机的简图记忆,左拐右绕,将箱子死死抱在怀里。合金箱体冰冷坚硬,棱角硌得肋骨生疼。
追逐者的脚步声时远时近,显然对管道系统不如她熟悉。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管道终究是死路,一旦被堵住出口,就是瓮中捉鳖。
她需要制造障碍。
前方出现一个向下垂直的通风井,井壁有生锈的爬梯,深不见底。苏念毫不犹豫,将箱子用腰带绑在背后,双手抓住爬梯边缘,纵身跃下!
身体急速下坠,她手脚并用,在爬梯上几次磕碰减速,掌心被锈铁刮破,火辣辣地疼。下落约两层楼高度后,双脚触到实地——这里是地下酒窖的通风层。
头顶,追逐者的脚步声停在通风井口,传来气急败坏的咒骂,显然不敢贸然跳下。
苏念喘息着,解下箱子,摸索着向前。酒窖里弥漫着陈年葡萄酒和橡木桶的气息,远处隐约有灯光——是私人码头方向的应急出口。
她踉跄前行,膝盖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痛。背后追兵虽暂缓,但周凛绝不会善罢甘休,码头方向很可能有埋伏。
通讯器传来老刀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苏念,安全屋出事了。防御系统被暴力突破,江迟失踪。现场有打斗痕迹和少量血迹,他的个人物品和画作全部消失,只留下这个——”
一张照片传入苏念手机:安全屋的地面上,用炭笔画着一个潦草的箭头,指向东南方向,旁边写着一个歪扭的单词:
**boAt(船)**
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几乎难以辨认:
“别来 有陷阱”
苏念盯着那张照片,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血迹……江迟受伤了?还是猎人的?画箭头和留言,说明他在被带走前还有短暂的清醒。船……他指向码头,是想让她去那里,还是警告她码头有陷阱?
“追踪到江迟的生物信号了吗?”她声音嘶哑。
“信号在安全屋附近断断续续,最后消失在东南方向海岸线,和你现在的位置……重叠。”老刀停顿,“苏念,这可能是个圈套。猎人带走江迟,却留下指向码头的线索,很可能想引你过去。”
苏念靠在一个橡木桶上,剧烈喘息。怀里的箱子沉重如铁,里面装着能扳倒周凛的核心证据。而码头方向,可能是江迟,也可能是死亡陷阱。
数据,还是人?
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江迟蜷缩在岩洞里发抖的样子,闪过他手腕上泛起的诡异荧光,闪过他最后看向她时,那双灰绿色眼睛里极力隐藏的恐惧和……依赖。
“老刀。”她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封的决绝。
“说。”
“箱子我会藏在酒窖c区第七个橡木桶后的夹墙里,位置坐标发给你。你想办法在消防队彻底封锁这里前,把它取走。”她语速飞快,“然后,调动你所有能调动的资源,搜索码头区域,尤其是私人泊位和废弃渔船。我要知道江迟的确切位置,以及猎人有多少人,什么装备。”
“那你呢?”
“我去码头。”苏念解开箱子,迅速扫视酒窖,找到目标位置,将箱子塞进夹墙缝隙,用碎木屑伪装好,“如果这是陷阱,那我就把它砸烂。如果是江迟留下的真线索……我不能丢下他。”
“苏念,这太冒险!周凛的人很可能也在码头设伏!”
“那就让他们来。”苏念检查了一下手枪弹匣,还剩六发子弹。她又从靴子里抽出匕首,在掌心掂了掂,“告诉唐笑笑,如果她还想报仇,就想办法拖住周凛,别让他有机会亲自来码头。至于郑文豪那边……数据拿不到,他也不会善罢甘休,让周凛自己头疼去。”
老刀沉默两秒,最终只吐出一个字:“……小心。”
通讯切断。
苏念最后看了一眼藏箱子的位置,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码头方向的应急出口。膝盖的疼痛让她额头渗出冷汗,但步伐没有丝毫犹豫。
推开沉重的铁门,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
地下私人码头灯火通明,但异常安静。几艘豪华快艇静静停泊在泊位上,水面泛着油腻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柴油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苏念贴着阴影移动,目光如鹰隼般扫视。没有看见周凛的人,也没有看见猎人或江迟的踪影。
但码头上,有一串新鲜的水迹,从水中延伸至上岸的台阶,蜿蜒向码头东侧一片堆叠的废弃集装箱区。
水迹旁,有几个模糊的脚印,大小不一,至少属于三个人。其中一组脚印较浅,步幅紊乱,像是被拖拽着走。
江迟。
苏念握紧手枪,循着痕迹,无声潜入集装箱迷宫。
集装箱堆砌成扭曲的通道,头顶缝隙漏下惨白的月光。血腥味在这里变得清晰,混杂着一股……福尔马林的甜腻气息。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
前方拐角处传来极轻的金属碰撞声,还有压抑的、痛苦的闷哼。
苏念闪身贴住集装箱壁,缓缓探头。
月光下,三个穿着深色作战服的男人围成一个半圆。他们脚下,江迟蜷缩在地上,左手腕的荧光已经蔓延至肘部,整条手臂在黑暗中发出诡异的淡蓝幽光。他脸上有血迹,嘴唇咬破,额发被汗水浸透,但眼睛睁着,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为首的那个男人,蹲下身,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针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别挣扎了,09号。”男人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温和,“‘医生’想你了。跟我们回去,完成最后的调试,你就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江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想说话,却发不出完整音节。他右手艰难地抬起,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只是徒劳地抓了一把地上的砂砾。
“注射镇静剂,准备转移。”男人对同伴说。
另一人上前,按住江迟的肩膀。第三人警惕地环顾四周,手中握着一把加装消音器的手枪。
苏念屏住呼吸。三对一,对方有枪,且训练有素。硬拼胜算几乎为零。
她需要制造混乱,制造一个能让江迟短暂挣脱控制的瞬间。
目光扫过四周,落在不远处一个半开的集装箱门上。门内堆着些生锈的机械零件和油桶,桶身上有模糊的易燃标志。
她悄然后退几步,从口袋摸出最后一件小玩意儿——唐笑笑塞给她的那枚银色U盘。老刀检查过,U盘本身是空的,但外壳是高强度合金,边缘锋利,且内置了一个微型蜂鸣器,触发后会发出高频噪音。
够用了。
她掂了掂U盘,计算角度和力道,然后,用尽全力,将它掷向那个油桶!
“咻——啪!”
U盘精准击中桶身,蜂鸣器瞬间触发!
“嘀嘀嘀嘀嘀——!!!!”
尖锐刺耳的高频噪音在密闭的集装箱空间内爆开,形成令人眩晕的声波冲击!三个猎人都是一震,下意识捂住耳朵,动作僵滞!
就是现在!
苏念如同猎豹般从阴影中扑出,不是冲向猎人,而是直扑地上的江迟!她抓住他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拖向最近的集装箱缝隙!
“敌袭!!”为首猎人最先反应过来,举枪瞄准!
但苏念已拖着江迟滚入缝隙。子弹打在集装箱壁上,溅起刺目火星!
“追!!”猎人怒喝。
苏念不敢停留,拖着半昏迷的江迟在集装箱迷宫中狂奔。身后脚步声紧追,子弹不时擦身而过。她的膝盖剧痛难忍,速度越来越慢。
这样下去,两个人都跑不掉。
她猛地拐进一个死胡同,将江迟塞进一个空集装箱角落,转身,背靠箱壁,举枪对准来路。
“听着,”她喘着粗气,对眼神涣散的江迟说,“我引开他们。你左手的光……能控制吗?能不能暂时关掉,或者干扰他们的追踪器?”
江迟茫然地看着她,左手腕的荧光急促闪烁,像故障的指示灯。他艰难地摇头,嘴唇翕动:“……芯片……在激活……我控制不了……”
脚步声逼近。
苏念不再犹豫,抬手“砰砰”两枪,打在拐角处的集装箱上,制造出声响和跳弹,然后转身冲向另一个方向!
“在那边!”猎人的声音。
脚步声追着苏念而去。
集装箱内,江迟蜷缩在黑暗中,听着远去的枪声和脚步声,左手腕的荧光越来越亮,越来越烫。耳中那些破碎的指令声再次响起,越来越清晰:
“……回收程序最终阶段……强制镇静准备……三……二……”
他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右手,抓住左臂荧光的源头——腕间那串编码的位置。
然后,狠狠地将手臂砸向旁边尖锐突出的集装箱铆钉!
“噗嗤。”
皮肉撕裂的闷响。滚烫的、带着荧光的血液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袖子。
剧痛如同电流席卷全身,却也带来了短暂的、撕裂混沌的清明。
耳中的指令声,戛然而止。
腕间的荧光,像断电般骤然熄灭。
他瘫倒在地,视线模糊地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腕,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解脱的弧度。
至少……暂时,不会被“找回去”了。
远处,枪声骤停。
接着,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和快艇引擎的轰鸣。
江迟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再次跌倒在地。失血和剧痛带走了所有力气。
黑暗吞没意识前,他恍惚看见,一个踉跄的身影,从集装箱缝隙间跌撞着跑来。
苏念浑身湿透,肩膀上有一道明显的擦伤,血迹在海水中晕开。她跪倒在他身边,手指颤抖地探向他颈侧脉搏。
还活着。
她撕下自己浸湿的衬衫下摆,死死扎住他血流不止的左腕,然后费力地将他背起,一步一步,走向码头边缘一艘被遗弃的、半沉的小渔船。
将江迟塞进满是鱼腥味的船舱,她解开缆绳,用一支破烂的木桨,艰难地将船撑离岸边。
快艇的轰鸣声从另一个方向远去,渐渐消失在海雾中。
周凛的人,和猎人,似乎都撤退了。
小船随着海浪起伏,飘向黑暗的深海。
苏念瘫坐在船头,看着船舱里昏迷不醒的江迟,又回头望向渐远的、灯火阑珊的海月轩。
数据拿到了,但藏在了未知处。
人救回来了,却可能付出了无法挽回的代价。
而这场战争,才刚刚撕开血腥的一角。
她抹了把脸上的海水和血水,从湿透的口袋里,摸出那枚几乎被捏变形的银色U盘。
月光下,U盘外壳反射着冰冷的光。
就像她此刻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