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起戈壁滩上的砂石,打得铠甲噼啪作响。十四贝子横枪立马,眯眼望着远处黑压压压来的准噶尔骑兵。他身后,大清龙旗在狂风中猎猎翻卷。
“贝子爷,今日这阵势不对。”年富策马上前,声音压得很低,“探子回报,对面领兵的是摩格的亲信,亲卫队长巴特尔,此人向来凶悍,但从未像今日这般……倾巢而出。”
胤禵冷笑一声,枪尖在黄土上划出一道浅痕:“疯狗咬人,自然要露出全部獠牙。传令下去,弩箭手预备,骑兵两翼包抄——今日就叫这群蛮子有来无回!”
战鼓擂响。
准噶尔骑兵如黑潮般涌来,马蹄声震得大地发颤。双方箭矢在空中交错,惨叫声、金属碰撞声瞬间撕破旷野的寂静。胤禵一马当先,银枪如龙,所过之处血花飞溅。
乱军之中,一匹枣红大马突然冲破重围,马背上是个满脸横肉的准噶尔将领,正是巴特尔。他手中弯刀滴着血,目光死死锁住胤禵。
“十四贝子!”巴特尔用生硬的汉语高喊,声音在厮杀声中格外刺耳,“久仰大名!今日巴特尔特来送你一份大礼!”
胤禵勒马,枪尖斜指:“蛮夷之将,也配与本贝子说话?”
“配不配,贝子听了便知。”巴特尔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听说你有个亲妹妹,叫什么……朝瑰公主?啧啧,真是朵娇花啊!”
胤禵瞳孔骤缩。
“可惜啊可惜,”巴特尔摇着头,语气夸张,“刚踏上我们准噶尔的地界,老可汗就咽了气!按咱们的规矩,你那金枝玉叶的妹妹,转头就嫁给了新可汗——哎,说嫁都是抬举,其实就是个妾!”
“你找死——”胤禵握枪的手青筋暴起。
“这才哪儿到哪儿?”巴特尔哈哈大笑,声音里满是恶意,“新可汗对她,那可是连最低等的奴婢都不如!天天挨打,哭得跟条狗似的,她还悄悄托宫女写信回京求助,我们可汗还就有意让她成功送信回去了,哈哈哈哈,结果大清依旧没有救她,你猜她知道后如何?她低头不语不再哭了,哈哈哈哈,也对,哭也没用,何必哭呢?还有啊,我们可汗大方,还把她赏给部下分享……哎呀,想必这会儿肚子里都有种了,你们叫什么,对,多子多福,只是不知道是哪个男人的野种——”
“住口!!!住口!你住口!”
胤禵双眼赤红,猛地策马前冲。那一瞬间,什么阵法、什么冷静、什么战场大局,全从他脑中炸开。他眼中只剩下巴特尔那张丑恶的脸,耳边嗡嗡作响,全是小妹妹凄厉的哭声。
银枪如电刺出。
巴特尔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侧身一躲,弯刀顺势劈向胤禵露出的右肋——
“贝子小心!”
一道青色身影从斜里扑来。沈青峰长剑格住弯刀,金属相撞迸出火星。可他毕竟年轻力弱,被震得虎口崩裂,连连后退。
巴特尔狞笑,正要再攻,却见胤禵的枪已经到了胸前。
那一枪,带着兄长所有的愤怒、愧疚和疯狂。枪尖穿透铁甲,从巴特尔后背透出,鲜血喷溅如泉。胤禵手腕一拧,竟将人高高挑起,重重摔在地上。
巴特尔瞪大眼睛,喉咙里咯咯作响,最终没了声息。
主将毙命,准噶尔骑兵阵脚大乱。年富见状,立即挥旗下令:“全军压上!弩箭齐射!”
箭雨落下,准噶尔人丢下上百具尸体,仓皇退去。
“赢了……我们赢了!”有士兵高喊。
可胜者阵中,无人欢呼。
年富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胤禵身边。十四贝子仍保持着刺枪的姿势,握着枪杆的手指节发白,整个人微微发抖。
“贝子爷……”年富轻声唤道。
胤禵猛地抽回长枪,巴特尔的尸体软软倒地。他低头看着枪尖上滴落的血,忽然捂住胸口,一口血喷在黄沙上。
“军医!快传军医!”
临时医帐。
烛火摇曳,映着胤禵苍白的脸。军医剪开染血的战袍,露出肋下三寸长的刀口——若不是沈青峰那一挡,这一刀恐怕已伤及内脏。
“贝子爷失血过多,但性命无碍。”老军医包扎完毕,擦了擦额头的汗,“只是这伤口太深,须静养月余,万万不可再动武。”
帐内一片死寂。
沈青峰和年富立在床边,谁也不敢开口。巴特尔那些恶毒的话,像毒蛇一样盘踞在每个人心头。他们甚至不敢看胤禵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胤禵缓缓睁开眼。他盯着帐顶,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说的……是真的吗?”
年富喉结动了动,艰难地说:“贝子爷,战场上的话,多半是为了激怒您……”
“我要听真话。”胤禵转过头,眼眶通红,“朝瑰……我妹妹,到底怎么样了?”
沈青峰垂下头:“贝子爷,”沈青峰单膝跪地,声音发紧,“末将听闻……公主确已改嫁新可汗。但京师从未有公主被凌辱的信报,亦未收到过朝瑰公主来信。目前是昭贵妃摄六宫事宜,她若收到来信定不会瞒下,末将对天发誓,并无虚言。”
“当年朝瑰公主出嫁是谁筹备的,公主的典仪官是谁?护军佐领又是谁?理藩院派了哪一位随行理事?这些人,难道就像泥牛入海,连个声响都没了?!就算人都死绝了,那内务府记载在册、浩浩荡荡的嫁妆呢?那些金银器皿、绸缎皮货,难道就不能暗中变卖一二,重金买通一个商队、一个驿卒,甚至是一个蒙古台吉的亲信,把消息递到最近的驻防大臣那里?!”
沈青峰回禀:“听说,当年出嫁是皇后娘娘筹备,欣贵人协理,或许……或许……”
“或许什么?”胤禵惨笑,“或许真如那蛮子所说,生不如死?”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
忽然,胤禵抬手捂住脸。肩膀开始颤抖,起初只是轻微耸动,而后越来越剧烈。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像受伤的野兽。
“她如今仍未满二十……皇阿玛还在时,我每次出征前,她总拉着我的袖子,说‘十四哥早点回来。’……”胤禵的声音断断续续,混着泪水和绝望,“我答应过要护着她……我答应过的……”
年富别过脸去。这个在战场上断过骨头都没吭一声的汉子,此刻眼角发涩。他想起了年家,想起了那些在权力倾轧中凋零的亲人。
沈青峰默默递上一块干净的白布。
胤禵没有接。他哭得浑身发颤,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新换的绷带。那些骄傲、那些算计、那些皇位之争,在这一刻都碎成了粉末。他只是一个没能护住妹妹的哥哥。
帐外,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