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摘星岭下,有个依山傍水的村子。村里住着个木匠,姓李,大伙儿都喊他李木匠。这人不仅心灵手巧,做出来的木活方正结实,样式也透着股灵气,而且性子忠厚老实,待人诚恳,村里谁家有难处,他总乐意搭把手。
李木匠命苦,父母在他年幼时就相继离世,只留下一间破旧的土坯房。他打小跟着邻村一位老木匠学艺,吃了不少苦头才把手艺学到手。成年后,因家境贫寒,一直没能娶上媳妇,就靠着给村里人做木匠活维持生计。
村里家家户户的木匠活,几乎都经他的手。盖房子时的房梁、门窗,过日子用的桌椅、板凳,乃至谁家有了丧事,需要棺材,都会来找他。他从不多要工钱,家境好些的,给多少他接多少;家里困难的,说句好话,他便摆摆手说“算了”,从不记账催债。就这么着,他在村里的口碑极好,大伙儿都说:“李木匠这人,心眼跟他做的木头活儿一样,实在!”
这天晚上,李木匠忙完一天的活计,累得倒头就睡。迷迷糊糊中,他梦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儿,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笑眯眯地对他说:“小伙子,向你道喜喽。明天二女挑一,记住,先拿皮。”
李木匠醒来时,天刚蒙蒙亮。他坐在炕沿上,琢磨着这个梦,心里直犯嘀咕:“道喜?我这穷酸样,谁家姑娘肯嫁过来?莫说二选一,就是一个,怕也轮不上我啊。”他摇摇头,只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再多想,吃过早饭,便扛起斧头锯子,往村外的狐仙洞沟去了——他得去那儿砍些木料,给村东头的王大婶做个新衣柜。
狐仙洞沟里树木茂密,遮天蔽日。李木匠选了片林子,埋头干了起来。斧子起落间,木屑纷飞,没多久就放倒了好几棵合用的树。可轮到最后一棵树时,怪事发生了——那树不算特别粗,他抡圆了斧子砍下去,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仿佛树干里藏着股劲儿在顶着。他换了几个角度,又试了几次,树还是纹丝不动。李木匠又累又纳闷,索性放下斧子,坐在树根上歇脚。
这天恰逢八月十五,村里搭了戏台,晚上要唱戏。日头渐渐西沉,一轮圆月悄悄爬上树梢,清辉洒满山林。李木匠摸出烟袋,装上烟丝,用火镰点着,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烟袋锅里的火星在月光下明灭,映着他疲惫却平静的脸。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狐仙洞的方向传来,伴随着两个女子的低语。
“姐姐,咱俩今晚上去村里瞧戏吧?听说今晚上唱《穆桂英挂帅》,可热闹了。”一个娇俏些的声音说。
“别去了,妈妈知道了会责怪的。”另一个声音温婉些,带着点犹豫。
“哎呀,没事的,咱们快去快回,她不会发现的。”
“可咱们这模样去,怕是会吓着人……”
“那有啥难的?咱们把这皮脱了藏起来,回来再穿上不就成了?”
“这……行吧,那可得藏好了。”
李木匠心里一惊,悄悄探出头往洞口望去。这一看,他惊得差点把烟袋掉在地上——月光下,只见从狐仙洞里走出两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皮毛在月色中泛着柔和的光。紧接着,更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两只狐狸竟像人一样站起身,抖了抖身子,身上的狐皮竟脱了下来,露出里面两个年轻女子的模样。
这两个女子,一个穿着淡粉色襦裙,眉眼灵动,带着股活泼劲儿;另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眉目清秀,气质温婉。她们将脱下的狐皮仔细叠好,藏进旁边一棵老槐树的树洞里,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衫,说说笑笑地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李木匠这才猛地想起昨晚的梦——“二女挑一,先拿皮”。他心跳得厉害,定了定神,悄悄走到老槐树下,伸手从树洞里摸出那两张狐皮,紧紧抱在怀里,也快步往村里赶去。他想看看,这两个女子去戏台前,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戏台前人山人海,锣鼓声、喝彩声此起彼伏。李木匠挤在人群后面,果然看见那两个女子站在靠前的位置,正聚精会神地看戏。月光洒在她们脸上,粉面桃腮,眼波流转,比戏台上的花旦还要俊秀几分,引得周围不少人偷偷打量。
戏散了,人群渐渐散去。李木匠揣着狐皮,跟在那两个女子身后,看着她们往狐仙洞沟的方向走去。果不其然,到了老槐树下,两人伸手去树洞里摸狐皮,却摸了个空。
“咦,皮呢?”穿粉裙的女子急道。
“难道被人拿走了?”月白衫女子也皱起了眉,“这附近除了李木匠在砍树,没别人了,会不会是他?”
“肯定是他!走,找他去!”
两人一合计,便径直往李木匠家赶去。到了门口,见屋里还亮着灯,粉裙女子上前轻轻敲了敲门:“请问,是李木匠家吗?”
李木匠打开门,见是她们,故作镇定地问:“是你们啊,有事?”
月白衫女子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恳求的神色:“木匠哥,我们知道,我们的东西在你这儿。求你行行好,还给我们吧,以后我们一定报答你。”
李木匠挠了挠头,说:“我这儿只拿了一个,你们看看,是谁的?”他从屋里拿出一张狐皮——正是那件月白色长衫女子的。
粉裙女子一看没有自己的,急道:“那我的呢?”
李木匠说:“另一个我没拿,许是掉在别处了,你们再找找?”其实,另一件狐皮被他藏了起来。
粉裙女子没办法,只好让姐姐先穿上皮。月白衫女子接过狐皮,犹豫了一下,还是穿了上去,瞬间变回了一只白狐,朝妹妹点了点头,便先回狐仙洞了。
屋里只剩下李木匠和粉裙女子。李木匠看着她,鼓起勇气说:“姑娘,我知道你不是凡人。我虽是个穷木匠,但我保证会对你好。如果你不嫌弃,就留下来,跟我成个家,行吗?”
粉裙女子打量着李木匠,见他虽然衣着朴素,但眼神真诚,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意,想起他平日里帮村里人的善举,心里便有了几分愿意。她轻声说:“我看你是个忠厚人,便信你一次。”
就这样,粉裙女子留了下来,成了李木匠的媳妇。村里人起初还有些议论,但见她勤劳能干,对李木匠体贴入微,对邻里也和善,便渐渐接受了她。
一晃三年过去,两人恩爱和睦,还生了个大胖小子,眉眼像极了李木匠,白白胖胖的,十分惹人喜爱,转眼就快两岁了。
看着活泼可爱的儿子,李木匠心里踏实了不少,觉得有了孩子牵绊,媳妇肯定不会再离开了。这天晚上,他喝了点酒,带着几分醉意对媳妇说:“媳妇,跟你说个事。当年你的那张狐皮,我没丢,一直压在水缸底下呢。”
媳妇听了,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收拾着碗筷。
第二天一早,李木匠像往常一样去邻村干活。他刚走没多久,媳妇便走到水缸边,挪开水缸,拿出那张压在底下的狐皮。她轻轻一抖,狐皮便像有了生命般裹住了她,瞬间变回了一只白狐。她望着炕上熟睡的儿子,眼里满是不舍,但还是咬了咬牙,往狐仙洞跑去。她心里盘算着,回去跟母亲好好说说,把狐皮交给母亲保管,然后再回来,跟李木匠和儿子好好过日子。
可没想到,一回到狐仙洞,她母亲——也就是那位狐仙洞的老狐仙,见她私自跑回人间成亲生子,勃然大怒,把她狠狠责骂了一顿,还把狐皮收了起来,锁在洞里,不准她再出去。
傍晚,李木匠干完活回家,一进门就听见儿子在炕上哇哇大哭,却不见媳妇的身影。他心里咯噔一下,冲到水缸边一看,底下的狐皮果然没了。“坏了!”他心里一紧,抱起哭闹的儿子,二话不说就往狐仙洞赶去。
到了洞口,李木匠对着黑漆漆的洞口大声喊:“还我媳妇!还我媳妇!我儿子不能没有娘!”
喊了几声,洞口突然冒出一股青烟,烟散去后,一个穿着深色对襟褂子、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站在他面前,正是老狐仙。她沉着脸说:“你这凡人,倒有几分胆子。想要媳妇也行,你闭上眼睛,我让你进来。洞里有两个模样一模一样的女子,穿着同样的衣服,你要是能认出哪个是你媳妇,我就成全你们;要是认不出来,你也就甭想回去了。
李木匠抱着儿子,心里又急又怕,但一想到平日里和媳妇的恩爱,想到儿子不能没有娘,他咬了咬牙,说:“行!我认!只要能把媳妇带回去,我啥都不怕!”
他闭上眼睛,只听“呼”的一声,仿佛被一股力量推着,脚下一轻,再睁开眼时,已经站在一个宽敞明亮的山洞里。老狐仙把他领进一间屋子,只见屋里的椅子上,并排坐着两个女子,不仅长相一模一样,连衣服的颜色、款式都分毫不差,正静静地看着他。
“你快认吧,咱们说话算话。”老狐仙冷冷地说。
李木匠盯着两个女子,看了半天,头都快晕了,实在分辨不出哪个是自己的媳妇。她们的眉眼、神态,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心里越来越慌,额头上冒出了汗。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儿子因为陌生的环境,哭得更厉害了。李木匠心里一动,突然有了主意。他把儿子放在地上,朝着孩子的屁股“啪啪”就是两巴掌。孩子疼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屁股上立刻起了两个红红的巴掌印。
就在这时,两个女子中,有一个下意识地低了一下头,眼圈瞬间红了,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显然是心疼坏了。
李木匠看得真切,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将那个女子拉到身边,大声说:“这就是我媳妇!”
老狐仙看着这一幕,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母子连心,是我输了。你们回去吧。”她也被这份真情打动了,不仅没再阻拦,还让她们带上了不少金银珠宝和布料,算是给女儿的嫁妆。
李木匠拉着媳妇的手,抱着儿子,谢过老狐仙,欢欢喜喜地回了家。
从此,李木匠和媳妇更加珍惜彼此,他们用老狐仙给的财物,盖了新房,买了田地,日子越过越红火。媳妇再也没提过回狐仙洞的事,一门心思跟着李木匠过日子,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儿子也健康长大,学了父亲的手艺,成了村里有名的好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