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行第七日,黄昏。
幽灵舟的速度明显减缓,最终完全停滞下来。
船舱内的修士们都能感觉到,船体似乎驶入了某个特殊的区域,周围海水的流动变得异常粘稠,光线也暗淡了许多,仿佛沉入了永夜。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笼罩了整艘船。
这威压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生物,而是源于这片海域本身,带着浓烈的死寂、怨憎与邪恶的气息。
谢尘神识谨慎探出,发现幽灵舟正停泊在一座巨大无比的黑色岛屿边缘。
这岛屿通体漆黑,寸草不生,怪石嶙峋,形状狰狞,如同巨兽的骸骨。
岛屿上空笼罩着厚厚的、不断翻涌的黑色雾气,神识探入其中,如同泥牛入海,瞬间便被吞噬消融。
这里,就是海图上标记的——幽冥岛! 终于到了。 片刻之后,隔间的门被依次打开。
镇海盟的修士冷着脸,将所有人驱赶到甲板上。
当谢尘踏上甲板,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心中也不由一沉。
三艘幽灵舟并排停靠在一个简陋的黑色码头上。码头后方,是一片开阔的、以黑色巨石铺就的广场。
广场尽头,矗立着一座巍峨的黑色宫殿,风格与岛屿一样狰狞压抑,正是幽冥宫的主殿。
而更令人心悸的是,广场中央,矗立着数十根高大的石柱!
每根石柱上都捆绑着一名修士,男女老少皆有,个个形容枯槁,气息奄奄,如同被抽干了精血!
他们身上连接着粗大的黑色管道,管道的另一端,没入广场地面之下,仿佛在向地底输送着什么。
浓烈的血腥气和怨气,正是从这些石柱和管道上散发出来的!
这就是祭坛!活人祭坛!
新来的数百名修士看到这一幕,顿时骚动起来,惊恐和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爆发。
“安静!”鸠面真人悬浮在半空,阴冷的目光扫过人群,“能来到此地,是尔等的造化!眼前所见,乃是我圣宫无上秘法‘万灵归元阵’!
入选者,将有机会将自身血肉魂魄奉献给伟大的幽冥大帝,助大帝早日复苏,带领我等统御三界,乃是无上荣光!”
无耻的言论,让不少修士目眦欲裂,但却被强大的威压震慑,敢怒不敢言。
“现在,开始初选!”鸠面真人不再废话,大手一挥。
数名身着幽冥宫核心弟子服饰、气息阴冷的修士走上前,手中拿着一个罗盘状的法器。
他们开始挨个检查新来的修士,那罗盘会发出不同颜色的光芒。 大部分修士经过时,罗盘发出的是灰白色或暗红色的光。
这些修士立刻被如狼似虎的幽冥宫弟子拖出来,押送到广场边缘一片划定的区域,显然是被判定为“劣质品”,恐怕很快就会成为那些石柱上的“养料”。
少数修士经过时,罗盘会发出微弱的白光或青光。这些修士则被要求站到另一边,待遇稍好,似乎是被选中的“合格品”。
谢尘冷眼旁观,心中明了。那罗盘测试的,恐怕是修士的灵根资质、气血强度以及魂魄质量。
幽冥宫需要的是“高品质”的祭品,来支撑那所谓的“万兽血祭”。 很快,检查到了谢尘和韩立这边。
一名幽冥宫弟子将罗盘对准韩立。罗盘指针剧烈晃动,最终散发出一种深沉的土黄色光芒,虽然不算明亮,但极为凝实。
那弟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看向鸠面真人。
鸠面真人微微颔首:“金丹后期,土系灵根扎实,气血旺盛,魂魄坚韧,可入乙等。带过去。”
韩立被带到了“合格品”的区域。他看向谢尘,眼中充满担忧,但此刻不能轻举妄动。 接着,罗盘对准了谢尘。
谢尘立刻全力运转功法,模拟出金丹初期应有的、甚至略带虚浮的灵力波动,同时将灵台深处的死寂之气刻意引动一丝,表现在外。
他必须让自己看起来“资质普通”,但又不能太差,以免被立刻当成“劣质品”处理掉。这个度需要精准把握。
罗盘指针在谢尘身上停留了片刻,光芒闪烁不定,时而微弱如萤火,时而却又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纯净的白色光泽,但最终,定格在了一种黯淡的、混杂着灰败气息的光芒上。
负责检查的弟子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确定,又催动了一次罗盘,结果依旧如此。
他看向鸠面真人:“长老,此人灵根似有残缺,灵力驳杂不纯,魂魄波动也……很奇怪,似强实弱,充满死气。按标准,当属丙等劣品。”
丙等劣品,意味着即将被处理掉。 谢尘心中一紧,但面色依旧保持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
鸠面真人冰冷的目光落在谢尘身上,仔细打量着他。元婴修士的神识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谢尘的每一寸肌肤和神魂。
谢尘全力收敛,甚至连心跳和血液流速都控制在最低限度,模拟出一个灵根受损、前途无望的普通修士该有的状态。
片刻,鸠面真人收回目光,淡漠道:“灵根虽毁,灵台蒙尘,但肉身根基尚可,魂魄虽怪,却也有几分韧性。或许……有些特别的用处。暂列丁等,押入黑水牢,容后处置。”
丁等!
一个比丙等稍好,但同样是“消耗品”的等级,只是处理方式可能不同,或许是用于某些更残酷的试验。
两名幽冥宫弟子上前,用特制的镣铐锁住谢尘的手脚。这镣铐冰寒刺骨,能压制灵力运转。
谢尘并未反抗,顺从地被押解着,走向广场一侧一个幽深的地牢入口。 在经过韩立身边时,谢尘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平静,示意韩立稍安勿躁,见机行事。
韩立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但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强行压下现在就暴起发难的冲动。
他知道,现在动手,两人必死无疑。必须等待更好的时机。 谢尘被推搡着进入了地牢。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地牢内部阴暗潮湿,两侧是一个个狭小的铁笼,里面关押着不少形容凄惨的修士,大多眼神空洞,如同待死的牲畜。
他被推进一个空着的铁笼,铁门“哐当”一声关上,落锁。 黑暗中,谢尘靠着冰冷的铁栏坐下,缓缓闭上眼。
神识虽然受到镣铐和地牢禁制的压制,但仍能勉强感知到周围的情况。 这黑水牢,果然是人间地狱。
关押在这里的,都是被判定为“丁等”或即将处理的祭品。他们的生机在缓慢流逝,被某种阵法抽取,汇入地底。
“暂时安全了……”谢尘心中暗道。
丁等的身份,虽然悲惨,但反而给了他一个缓冲的时间。
幽冥宫没有立刻杀他,说明他还有“价值”,这价值,就是他操作的空间。
他需要尽快弄清楚这幽冥岛的内部结构,尤其是这祭坛的核心所在,以及……那所谓的“幽冥大帝”复苏,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开始默默运转《万劫不灭体》,那镣铐的压制之力虽强,但对他经过千锤百炼的肉身和那点神秘光点庇护下的神魂来说,并非完全无法抗衡。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悄然化解这镣铐的禁制。 而在他被关入地牢后不久,高空中的青玄先生,眉头微蹙。
“黑水牢……情况不妙。那里面死气怨气太重,长期浸染,恐会侵蚀那缕残魂。”他透过神念向本尊汇报。
九天仙宫,凌清玄面前的水镜,映照出幽冥岛那阴森恐怖的景象,以及谢尘被关入地牢的画面。
他的眼神冰冷如刀,周身的气息让整个仙宫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看到谢尘被如同猪狗般关押,感受到那地牢中浓烈的污秽死气,凌清玄的心,如同被无数根针扎般刺痛。
那是溯光的残魂啊!怎能受此玷污! 他几乎要克制不住,想要立刻降临,将那座罪恶的岛屿从世间抹去!
但理智最终压过了冲动。逆命书微微震动,再次浮现出模糊的字迹:【死极而生,污尽见净。劫中藏机。】 凌清玄死死盯着那十二个字,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死极而生,污尽见净……劫中藏机…… 难道,这地牢的死气怨气,对这缕残魂而言,并非完全是坏事?
劫难之中,隐藏着机缘? 他无法完全理解逆命书的深意,但这警示让他强行按捺下了出手的欲望。
“青玄。”凌清玄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到极致的沙哑,“密切关注地牢情况。若那死气怨气开始侵蚀其神魂本源……即刻告知于我!”
“是!”青玄先生领命,神念牢牢锁定着下方那座如同巨兽之口的地牢入口。
凌清玄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水镜。镜中已看不到谢尘的身影,只有那片代表着幽冥岛和黑水牢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的溯光,他千年寻觅的光,此刻正置身于那最深的黑暗之中。
极致的拉扯,化作了无声的煎熬。
他只能等,只能看,只能在这九天之上,承受着这锥心之痛。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