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修基地外围感应器阵列的工作，繁琐而精细。这对于需要绝对专注的陆锦恒来说，本应是摆脱安尔艾斯“规则骚扰”的完美屏障。然而，他低估了北极狼工程师将“合规性”运用到工作中的执着。
“副队。”安尔艾斯的声音从感应器支架下方传来，闷闷的，却异常清晰，“左侧第三节点螺丝扭矩异常，需要校准。根据 【条例1.3】 ，我需要使用您工具包里的精密扭矩扳手。根据 【修订条例4.1及4.2】 ，我现进行正式口头申请。”
陆锦恒正在核对终端上的数据流，闻言手指一滞。他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只露出一双腿在外面的安尔艾斯。
安尔艾斯从支架下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普通的扳手，脸上沾了点机油，表情却严肃得如同在申请调用战略武器。他站直身体，目光平视陆锦恒，用一种堪比标准通讯模板的语调，一板一眼地念道：
“报告副队，申请进入您的工具包领地进行‘必要技术服务’，事由：校准左侧第三节点螺丝扭矩；预计耗时：三分钟；所需工具：精密扭矩扳手（型号tq-107）。请批示。”
“……”
陆锦恒感觉自己的眉心开始隐隐作痛。他看着安尔艾斯那副“严格遵守规章制度”的模范员工样子，又看看他脸上那点恰到好处的油污，一股火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他能说什么？规则是他自己同意，甚至参与修订的。
他抿紧唇，冰蓝色的眼眸里寒光闪烁，沉默地打开了自己的工具包，将那个tq-107扳手拿出来，没有递给安尔艾斯，而是直接放在了旁边的工具箱盖上。动作间明确表达了“工具可以借，领地休想进”的态度。
“谢谢副队。”安尔艾斯仿佛完全没察觉到他的抗拒，从善如流地拿起扳手，甚至还补充了一句，“审批流程高效快捷，体现了您卓越的管理能力。”
说完，他立刻重新钻回支架下，开始工作，留下陆锦恒对着他的背影运气。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类似的“合规申请”又出现了数次。从申请使用陆锦恒保管的专用清洁剂，到申请核对陆锦恒终端上某段加密频率参数……每一次，安尔艾斯都严格按照 【条例4.2】 使用规范敬语，理由充分，耗时明确，工具清晰，让陆锦恒完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一次次冷着脸“批示”同意。
他感觉自己不像是在执行野外检修任务，更像是在扮演一个冷酷无情的行政审批机器。而安尔艾斯，就是那个最懂得如何利用规则来无限次触发他“审批”机制的“优秀申请人”。
更让陆锦恒心烦意乱的是，在安尔艾斯专注于拧紧螺丝或者调试参数时，他身后那根毛茸茸的狼尾，总会无意识地、悠闲地左右小幅度摆动。那摆动的弧度，目测绝对在 【条例6.2】 规定的90度安全范围之内，却像一根柔软的羽毛，持续不断地在陆锦恒紧绷的神经上搔刮。
他几次想开口，以“疑似挑衅”为由进行警告，但每次都硬生生忍住。因为安尔艾斯的尾巴摆动得实在太“合规”了，那种浑然天成的、放松状态下的晃动，他若强行指控，反而显得自己无理取闹、小题大做。
这种看得见、抓不着的憋闷感，比直接的违规更让人恼火。
工作接近尾声，最后一个感应器调试完毕。安尔艾斯从高处轻巧地跃下，落地时，因为成功解决了一个棘手的数据冲突，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舒畅的笑容。与此同时，他那根一直保持“合规”幅度的狼尾，也随着这份愉悦，下意识地向上一扬，划出了一个明显超过90度的、充满活力的弧线！
就是现在！
一直处于高度“警戒”状态的陆锦恒，冰蓝色的眼眸瞬间锐利如鹰隼。他几乎是在那尾巴超过限度的同一秒，冷冽的声音便已破空而出：
“安工程师！”
安尔艾斯脸上的笑容一僵，疑惑地转头。
陆锦恒抬手指向他身后那根还停留在违规角度的狼尾，语气带着终于抓住把柄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胜利感：
“你的尾巴，幅度超过90度。根据 【条例6.2】 ，已构成‘挑衅性行为’。立刻停止。”
“……”
安尔艾斯愣住了，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根不听话的尾巴，脸上迅速闪过错愕、茫然，最后定格为一种混合着无奈和好笑的表情。他尝试着控制了一下，但那尾巴似乎还沉浸在刚才解决问题的快乐中，微微颤动着，不太听话。
他抬起头，看向陆锦恒。对方正用一种“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的冷傲眼神盯着他，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像只终于成功守护了领地、并逮住入侵者小辫子的雪豹。
安尔艾斯忽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带着算计或戏谑的笑，而是真的被眼前这一幕逗乐了。他的雪豹，为了抓他一个“尾巴违规”，竟然隐忍、潜伏、观察了整整一个上午？
这该死的……胜负欲和可爱。
“是我的失误，副队。”安尔艾斯从善如流，立刻用意志力将那根过于兴奋的尾巴压了下来，控制在安全范围内。他甚至还配合地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语气诚恳地认错，“工作顺利完成，一时放松，情绪管理不到位，导致了尾部行为的失控。我接受监督。”
他的态度好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陆锦恒看着他这副爽快认罪的样子，心头那点刚刚升起的、微不足道的胜利感，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取代。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团棉花打架，用力挥拳，却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反击。
“轻度违规。”陆锦恒移开视线，不想再看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公事公办地宣布处罚，“根据 【处罚细则】 ，违规方需为对方完成一件不违背原则的合理小事。”
他顿了顿，思索着该指派什么任务。让他去跑十公里？或者清理所有工具？
就在这时，安尔艾斯却主动上前一步——步伐精准地停在0.8米安全线的边缘——脸上带着那种“真诚”建议的表情，开口道：
“副队，作为处罚，同时也是为了弥补我刚才‘尾部挑衅’对您造成的精神干扰，”他的目光落在陆锦恒因为长时间抬头作业而略显僵硬的右肩上，“不如，让我帮您处理一下您之前库存清点时，旧伤复发的肩？我知道一些很有效的舒缓手法。这应该属于‘不违背原则的合理小事’。”
陆锦恒的瞳孔猛地一缩。
旧伤……他怎么会知道？是了，肯定是之前伊恩医生随口提过，或者是他自己某次无意识揉肩膀的动作被这家伙记住了。
这个提议本身，比跑十公里更让他感到危险。让安尔艾斯触碰他的肩膀？在刚刚制定了无数条关于“距离”和“触碰”的规则之后？
他几乎要立刻冷声拒绝。
然而，安尔艾斯的表情太过坦荡，理由也冠冕堂皇——这是“处罚”，是“弥补”。拒绝，反而显得他心虚，或者……对这次触碰过于在意。
规则的网，再次收紧，将他困在中央。
他看着安尔艾斯那双看似平静，深处却闪烁着不容错辨的期待和某种深意的琥珀色眼睛，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危险的临界点上。
接受，意味着默许一次在规则掩护下的、危险的亲近。
拒绝，则暴露了自己内心的动摇和规则之下的脆弱。
阳光炙烤着金属感应器，发出细微的嗡鸣。远处传来基地模糊的操练声。
在令人心跳加速的几秒沉默后，陆锦恒冰蓝色的眼眸微微闪动，最终，他几不可察地、用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僵硬语气，吐出一个字：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