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司令离开后，办公室内重新陷入沉寂，只有纸张边缘被陆锦恒指尖无意识压出的细微褶皱声。他的目光如同被钉死在那份简报上，更确切地说，是钉死在那两个并列的名字上——陆锦恒，安尔艾斯。
地下设施。结构不稳。未知风险。三至五天。封闭环境。
每一个词都像沉重的砝码，叠加在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湖上。他几乎能想象出安尔艾斯接到消息时，那双琥珀色眼睛里会迸发出怎样的光芒——混合着对未知技术的兴奋、对挑战的跃跃欲试，以及……对于再次与他捆绑行动的、毫不掩饰的期待。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用理性将脑海中那张过于生动的脸驱散。
再次睁眼时，冰蓝色的瞳孔里已只剩下纯粹的、属于指挥官的冷静。他按下内部通讯键，声音平稳无波：
“安工程师，来我办公室。有任务。”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安尔艾斯带着笑意的声音，透过电流，似乎都能看到他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收到，副队。马上到。”等待的时间比预想中要短。
敲门声响起，在得到陆锦恒冷硬的“进”之后，安尔艾斯推门而入。他脸上果然带着那种混合了兴奋与了然的神情，仿佛早已猜到是什么事。他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陆锦恒面前摊开的文件，随即落在陆锦恒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
“看来不是请我喝下午茶？”他语气轻松，自顾自地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体放松地往后靠，那条不安分的尾巴尖在椅子腿边小幅度地晃了晃。
陆锦恒没理会他的废话，将桌上的简报推了过去：“自己看。”
安尔艾斯收敛了些许玩笑的神色，伸出没受伤的右手拿起文件，快速浏览起来。随着阅读，他脸上的轻松逐渐被一种专注的锐利所取代，眉头微微蹙起，指尖无意识地在纸张边缘摩挲。
“前大战时期的地下设施……结构不稳定……未知风险……”他低声念着关键词，随即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工程师遇到挑战时特有的光芒，“有意思。这种老古董，里面的东西要是还能用，可比现在那些标准化模块有研究价值多了。就是这环境……”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封闭环境”和“信号可能中断”那几行字上，嘴角却又勾了起来，意有所指地看向陆锦恒，“看来这次，真得‘形影不离’了，副队。”
陆锦恒无视了他话里那点不正经的暗示，冰蓝色的眸子冷静地注视着他：“风险等级很高。你的手臂，是否会影响必要时的技术操作？”
安尔艾斯晃了晃自己吊着夹板的左臂，语气笃定：“放心，核心操作靠的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晃了晃灵活的右手，“和这里。这只手暂时休假，不影响我判断和大部分精细作业。况且……”他拖长了语调，眼神里带着点狡黠，“不是还有副队你吗？关键时刻，给我当个‘人肉固定支架’或者‘智能光源支架’，总没问题吧？”
陆锦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有接他这个话茬，而是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简易区域地图前，手指点向任务标注的大致方位：“初步结构图勘探局会稍后传过来，但可信度存疑。我们需要做最坏的打算。装备方面，你有什么特殊要求？”
谈到具体事务，安尔艾斯也正经起来。他站起身，走到陆锦恒身边，仰头看着地图，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礼貌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抗拒的距离。
“环境探测仪要最高灵敏度的，多频段。气体检测不能少，谁知道里面埋着什么古董化学剂。照明设备续航要足，备用电源至少带三套。通讯……既然信号可能屏蔽，基础的有线通讯器和信号中继器得带上，虽然笨重，但关键时候能保命。还有……”
他语速很快，条理清晰，一项项列出所需的专业设备。陆锦恒安静地听着，偶尔补充一两点关于安全防护和应急物资的意见。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形成一道光柱，将两人笼罩其中。
他们并肩站在地图前，一个冷静陈述，一个快速补充，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交织，竟有一种奇异的和谐。那些关于个人情感的纠结与试探，在此刻仿佛被这即将到来的、充满未知的危险任务暂时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基于专业能力和生死托付的、更为坚实的联系。
当讨论告一段落，安尔艾斯看着陆锦恒线条冷硬的侧脸，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副队。”
陆锦恒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
安尔艾斯脸上没了玩笑，眼神认真：“进去之后，如果……我是说如果，遇到我必须冒险才能排除的障碍，你别犹豫。”
陆锦恒瞳孔微缩。
安尔艾斯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的命，交给你判断。”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陆锦恒心湖。他看着安尔艾斯，看着对方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那比任何调侃或试探都更具冲击力。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轻、却极其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嗯。”一个单音节，重若千钧。
安尔艾斯得到了承诺，脸上重新绽开那种灿烂的、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笑容，他抬手想拍拍陆锦恒的肩，但在对方瞬间绷紧的身体反应下，手在空中顿了顿，转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那……我去准备技术清单了？”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句沉重的托付只是随口一提。
“一小时后，装备库见。”陆锦恒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地图，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调。
安尔艾斯吹了声口哨，心情颇好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后，陆锦恒依旧站在原地，目光落在 map 上那个代表未知风险的坐标点。指尖无意识地蜷起，耳边回响着安尔艾斯那句“我的命，交给你判断”。
这句话带来的重量，远比任何技术难题或战术推演更让他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习惯于掌控局面，承担指挥责任，但将一个人的生命，尤其是安尔艾斯的生命，如此直白、如此沉重地交付到他手中，这种感觉……陌生而灼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