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冰锥刺穿，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安尔艾斯脸上的笑容僵住，琥珀色的瞳孔因为一瞬的震惊而微微放大。他握着水壶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他预想了陆锦恒的各种反应——或许是沉默，或许是躲闪，甚至可能是羞恼——却唯独没料到，这块冰坨子会用他最擅长的、属于指挥官冷静审视的方式，将他一军。
“精度偏差”……他在暗指什么？是单纯说倒水，还是……昨晚那场失控的靠近？
几滴冷汗几乎要从他额角渗出来。但安尔艾斯毕竟是安尔艾斯，那短暂的错愕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就被一种更炽热、更兴奋的情绪取代。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陆锦恒居然会反击了！不再是蜷缩起来舔舐伤口，而是亮出了冰棱般的爪子，虽然力道还带着试探性的生涩，但方向却精准得可怕！
那凝固的笑容只在安尔艾斯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如同冰面绽开裂纹，被一种更鲜活、更炽热的光芒取代。
他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终于发现了期待已久的猎物露出了破绽，连头顶那对狼耳朵都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透出按捺不住的兴奋。
“副队教训的是。”他从善如流地收回水壶，壶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轻响。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就着这个微微俯身的姿势，将距离拉近到一个介于礼貌与冒犯之间的临界点，声音压低，带着气音，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看来不只是手臂，”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陆锦恒依旧残留着一丝不明显红晕的耳廓，语调拖长，像是带着钩子，“连带着我的……判断基准，好像也出了点问题。毕竟……”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迎上陆锦恒冰蓝色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
“某些目标的反应，开始偏离预设模型了。”
他将一个工程术语抛了回来，精准地接住了陆锦恒掷出的“冰锥”，并把它化成了一团暧昧的、带着温度的火。
空气仿佛在他们之间无声地燃烧。
陆锦恒的指尖在桌下微微蜷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句话里的挑衅和试探——“目标”是谁？“预设模型”又是什么？这家伙，是在明目张胆地将他比作一个需要攻克的技术难题！
他下颌线绷紧，冰蓝色的眸子里像是凝结了风暴前的寒雾。他不能在此刻退缩，一旦流露出任何一丝被戳中的慌乱，就等于承认了自己就是那个“偏离模型的目标”。
“是吗。”陆锦恒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但他放在桌面的手，却极其缓慢地、用一种刻意展示的从容，移开了那几滴碍眼的水珠。“任何模型的建立，都基于客观数据和理性分析。”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冷静，直视着安尔艾斯：“如果出现偏离，安工程师，你是否首先应该反思，是你的初始数据采集有误，还是核心算法本身，就包含了过多不切实际的主观臆测？”
他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暗指安尔艾斯从一开始的“接近”就是基于错误的判断和过度的想象。
安尔艾斯被这犀利的一问堵得喉头一哽，心里却像是被猫爪子狠狠挠了一下，又痒又麻。他看着陆锦恒那副冷静自持、仿佛在学术讨论般的神情，冰蓝色的眼睛里却分明跳动着不同于往常的火焰，一种混合着挫败感和巨大吸引力的情绪攫住了他。
这家伙……怎么连反击都这么……带劲！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决定再下一剂猛药。他忽然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与当前紧张气氛截然不同的、堪称灿烂的笑容，声音也扬高了几分，足够让旁边竖着耳朵的队友听清：
“副队说得对！是得反思！”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快又无辜，“可能是我这‘传感器’”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最近校准得不太行，老是容易……对某些特定波长过度敏感。”他眨了下眼，意有所指地看向陆锦恒那头显眼的银白发丝，“尤其是，特别晃眼的那种。”
“噗——”旁边的凯西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肩膀耸动。
陆锦恒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他感觉到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再次涌上脖颈。这家伙……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用这种近乎调情的方式，把话题引到了他的头发上！
“看来我这‘核心控制系统’——”安尔艾斯琥珀色的眼睛意有所指地扫过陆锦恒冰蓝的瞳孔，尾音拖长，“是得找时间好好校准一下了。毕竟，昨晚好像确实有点……过热运行。”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气声，轻飘飘地，却像带着钩子，精准地挠在陆锦恒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
陆锦恒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薄红。他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指节泛出用力的白色。安尔艾斯竟然……竟然敢在食堂、在凯西面前，用这种隐晦又直白的方式，再次提起昨晚！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端起那杯被斟满的水，凑到唇边，极其缓慢地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丝毫无法浇灭胸腔里那股被再次点燃的邪火。
“校准系统，首要在于排除干扰源。”陆锦恒放下水杯，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作战条例，只是比平时更冷、更硬，像淬了冰的刀锋。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毫不避讳地、直直地看向安尔艾斯，冰蓝色的深处仿佛有风雪在凝聚。“而非沉溺于无关的感官反馈，导致核心逻辑紊乱。”
他在明确地告诉对方：我看穿了你拙劣的伪装和试探，并且，我不接受。
安尔艾斯脸上的笑容彻底绽开了，白白的牙齿露出来，像一只终于嗅到血腥味的狼。他非但没有被这冰冷的警告逼退，反而整个人都像是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尾巴在身后不受控制地快速摆动了两下，差点扫到路过的伊恩。
“精辟！”他几乎是带着赞叹地击掌，声音洪亮，引得更多目光投来，“副队果然一针见血！这确实是个严峻的问题。”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更加热烈，“那依副队高见，像我这种……呃，‘易受干扰’的系统，该怎么才能把‘注意力’牢牢锁定在‘正确的基准线’上呢？”
他的眼神炽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战和期待，仿佛在说：来吧，给我指引，给我设限，或者……亲自来当我的那个“基准线”。
陆锦恒被他这近乎无赖的步步紧逼噎住了。他能感觉到周围队友们好奇的视线，凯西的，伊恩的……他像被架在火上烤。答应指导他？无异于默许甚至纵容他的越界。严词拒绝？又显得他心虚怯战，落了下乘。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在冰与火的夹缝中，找出一条全身而退的路。就在他唇瓣微启，准备用一个极度公式化的回答搪塞过去时——
“嘀嘀嘀——！”
一阵尖锐急促的通讯器警报声，如同救场般，同时在陆锦恒和安尔艾斯的手腕上炸响。
两人俱是一怔，几乎是本能地，瞬间切换了状态。
陆锦恒脸上的所有情绪瞬间收敛，只剩下冷峻的专注。他迅速抬起手腕查看信息，速度快得带起一道残影。
安尔艾斯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尾巴警觉地竖起，琥珀色的瞳孔锐利地聚焦在通讯屏幕上。
陆锦恒快速浏览完信息，抬眸，目光与安尔艾斯对上。方才那场隐秘的唇枪舌剑，在突如其来的任务面前，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指挥室集合。”陆锦恒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与权威，不容置疑。“三号山区中继站故障，紧急抢修任务。”
他率先站起身，动作利落，仿佛刚才那个在言语交锋中耳根泛红的人只是幻影。
安尔艾斯也立刻起身，脸上没了调笑，只剩下工程师接到任务时的专注与跃跃欲试。他看了一眼陆锦恒，嘴角勾起一个与当前气氛格格不入的、带着点兴奋的弧度。
“看来，”他轻声说，像是一个秘密的约定，“‘校准系统’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陆锦恒没有回应，只是迈开步子，率先向食堂外走去。背影挺拔，步伐坚定。
但在无人看见的正面，他紧抿的唇线，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瞬。
通往山区的、密闭的工程车……只有他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