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基地的起床号尚未响起，但陆锦恒已经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昨晚那场无声的越界和随之而来的、关于气息的混乱记忆，像一部默片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带来阵阵心悸。
他比平时更早地起身，洗漱，整理内务，动作机械而迅速，试图用忙碌填充内心的空洞与不安。当安尔艾斯如同往常一样，带着初醒的慵懒坐起身时，陆锦恒已经穿戴整齐，正背对着他，看似在调整装备带的卡扣，实则全身的神经都如同拉满的弓弦，警惕着身后的任何一丝动静。
安尔艾斯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他揉了揉眼睛，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自己的床头柜，落在了那支金属钢笔上。
陆锦恒虽然背对着，但仿佛背后长眼睛一般，清晰地“听”到了那目光落下的声音。他调整卡扣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呼吸都放轻了。
安尔艾斯伸出手，拿起了那支笔。
来了！
陆锦恒的背脊下意识地挺直了些。
然而，预想中的直接质问并没有出现。安尔艾斯只是如常般把玩着那支笔，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笔杆，动作自然。但紧接着，他做了一个让陆锦恒心脏骤停的动作——
他极其自然地将笔杆凑近自己的鼻尖，非常轻地、仿佛是无意识地嗅了一下。
那个瞬间，陆锦恒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耳中嗡嗡作响。他……他发现了？他发现笔被动过了？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安尔艾斯的动作只是一瞬，随即他便放下了笔，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早起时一个无意义的习惯。他开始慢悠悠地穿衣服，哼起了那首他标志性的、略微跑调的歌。
但陆锦恒却无法再平静。那个嗅闻笔杆的动作，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而法官却迟迟不落下法槌，只是用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着他。
这种悬而未决的猜测，比直接的指控更令人煎熬。
两人一如既往地前一后走向食堂。那半步的距离，今天仿佛充斥着无声的拷问。陆锦恒能感觉到安尔艾斯的视线偶尔会落在他的背上，那目光不再是以往的炽热或戏谑，而是一种……沉静的、带着了然笑意的观察。
食堂里，气氛依旧。凯西和伊恩已经在座，总司令正在与一块顽固的、似乎煎得过头的培根作斗争。
取餐时，果酱依旧是深紫色的蓝莓酱。安尔艾斯依旧履行着 【条例2.1】 ，将那抹好蓝莓酱的面包推过来，动作规范，表情平静。
“副队，请。”
陆锦恒看着那片面包，没有像昨天那样激烈反抗，也没有去抢干面包。他只是沉默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接了过来，放在自己餐盘里。他甚至没有去看安尔艾斯的表情。
然而，真正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安尔艾斯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后，并没有立刻开始用餐。他再次拿出了那支金属钢笔，以及……那本深灰色的《违规行为记录本》。
陆锦恒的叉子差点掉在盘子里。
只见安尔艾斯拧开笔帽，姿态优雅地在记录本上开始书写。他写得很慢，似乎是在记录什么，又似乎只是在享受书写的乐趣。那支笔在他手中流畅地滑动，出墨均匀，在纸上留下清晰的、顺滑的字迹。
他一边写，一边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特意说给身旁紧绷着身体的人听：
“嗯……记录工作还是不能懈怠。”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工作时的专注，“得确保每一条潜在的风险都被及时备案。”
陆锦恒咀嚼面包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味同嚼蜡。
安尔艾斯写了几笔，停下，拿起笔，对着光线看了看笔尖，然后发出了一声满足的、极其轻微的叹息。
“说起来，”他转过头，看向陆锦恒，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好奇，“副队，您不觉得奇怪吗？”
陆锦恒的心脏猛地一缩，强装镇定地咽下口中干涩的面包，冷声问：“什么？”
“这支笔啊。”安尔艾斯用指尖轻轻弹了弹银色的笔杆，发出清脆的微响，“我今天早上用它，感觉特别不一样。”
“……一支笔，能有什么不一样。”陆锦恒的声音干巴巴的，视线死死盯着自己餐盘里那块焦黑的培根。
“就是感觉特别顺滑，出墨格外饱满均匀。”安尔艾斯微微歪头，像是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嘴角却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就好像……被精心地、反复地使用过，笔尖得到了充分的磨合和……‘滋养’一样。”
“滋……养？”陆锦恒重复着这个词，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这家伙到底在暗示什么？！
“对啊。”安尔艾斯笑得人畜无害，“好的工具，也是需要知音来使用的。副队，您说是不是？”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陆锦恒那支被遗弃在宿舍的、断墨的签字笔。
陆锦恒猛地握紧了手中的叉子，指节泛白。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无处不在的、充满愉悦的暗示逼疯了！这家伙明明什么都知道了！他就是在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享受看他坐立不安、强装镇定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冰冷的语气终结这个话题：“无聊。专心吃饭。”
“是，副队。”安尔艾斯从善如流地应道，果然不再多说，低下头开始用餐。只是他周身散发的那种轻松愉悦、仿佛掌握了什么核心机密的气息，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整个早餐过程，陆锦恒都如同坐在针毡上。安尔艾斯没有再刻意提起笔或者记录本，但他每一个自然的动作——比如用那支笔在指尖转了一圈，比如合上记录本时发出的轻微声响——都像是一记记重锤，敲打在陆锦恒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上。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昨晚那个“完美”的越界行动，恐怕早已在对方的掌控之中。而他，就像一只落入网中的飞蛾，所有的挣扎，在织网者眼中，都不过是增添趣味的点缀。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看穿、被掌控的异样悸动。
早餐结束时，安尔艾斯率先起身，拿起记录本和那支仿佛带着光环的钢笔，对陆锦恒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新的一天开始了，副队。”他的语气轻快，“希望今天，我们都能……严格遵守准则。”
他特意加重了“严格遵守”四个字，然后才转身离开，步伐轻松，狼尾在身后悠闲地、幅度绝对小于90度地晃动着。
陆锦恒独自坐在原地，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感觉那支无形的笔，已经不仅仅是在记录本上书写，更是在他的心防上，划下了一道清晰而深刻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