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陆锦恒紧闭着眼，却无法入睡。安尔艾斯那句“没有我在旁边挤着……你是不是，有点不习惯了？”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钩，扎进他试图维持平静的心湖，搅起惊涛骇浪。
羞恼，慌乱，还有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无力感，在黑暗中啃噬着他。他憎恨这种失序的感觉，憎恨自己的身体竟然会贪恋那份陌生的温热与重量，更憎恨安尔艾斯那副了然于胸、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
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回到正轨。
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在他混乱的思绪中浮现。而他能想到的、最熟悉也最安全的“正轨”，就是回到最初——那个与安尔艾斯泾渭分明、针锋相对的“宿敌”状态。只有用冰冷的界限和不断的争端筑起高墙，才能将那些失控的、令人心悸的情愫牢牢封锁在外。
他在脑海中反复演练，每一个眼神，每一句措辞，都力求精准、冰冷，足以将任何可能的靠近冻结。这几乎成了一种执念，支撑着他度过这个漫长得令人窒息的黑夜。
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眼地照了进来。陆锦恒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眼底带着一丝未能安眠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冷冽。他比安尔艾斯更早起身，动作刻意放得沉重，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低气压。
当安尔艾斯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时，感受到的就是这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寒意。他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已经穿戴整齐、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的陆锦恒，那挺拔却紧绷的背影，像一座骤然降温的冰山。
“早啊，副队。”安尔艾斯试探性地打了个招呼，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
陆锦恒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那垂在身后的银白色豹尾，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尾尖微微下压，是一个充满戒备和疏离的信号。
安尔艾斯摸了摸鼻子，心里那点因为昨夜“猜对”而生出的得意，被这突如其来的低温冻得缩了回去。他敏锐地察觉到，他的雪豹……似乎打算缩回壳里了，而且这次，准备用最坚硬的冰来筑巢。
去食堂的路上，沉默如同实质，压在两人之间。安尔艾斯几次想开口，都被陆锦恒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场给堵了回去。他只好默默跟在后面，看着对方那决绝的背影，心里开始盘算新的“破冰”计划。
食堂里，气氛依旧沉闷。两人在角落坐下，周围是队员们嘈杂的谈笑声，更反衬出他们这一桌诡异的寂静。
安尔艾斯看着餐盘里后勤部新采购的、据说改良了配方的果酱，心思活络起来。这或许是个缓和气氛的契机？他像过去几天一样，动作自然地将自己那份抹好了红色果酱的面包，推到了陆锦恒的手边。脸上甚至带上了一点小心翼翼的笑容，眼神里带着示好和期待。
“副队，尝尝这个？说是新批次，酸度降低了。”
预想中的默许甚至无声的接受并没有到来。
陆锦恒握着餐具的手停顿在半空。他冰蓝色的眼眸先是落在那个金黄色的、点缀着诱人红色的面包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那两秒钟里，无人知晓他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习惯几乎要让他伸出手，但昨夜的决定如同警钟在脑中轰鸣。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抬起头，视线锐利地射向安尔艾斯。那目光里没有了前几日的平静，甚至没有了之前的无奈，只剩下一种公事公办的、近乎刻薄的审视。
空气仿佛随着他抬眼的动作凝滞了。
安尔艾斯脸上的笑容僵住。
然后，他听到陆锦恒用那种清晰、平稳，却带着冰碴子的声音开口说道：
“安工程师。”
三个字，拉开了距离。
“今天的果酱批次，”他目光扫过那抹红色，像是在检测不合格产品，“根据视觉黏稠度和色泽初步判断，糖分含量很可能超出了战斗人员日常摄入的推荐标准上限。这不利于保持最佳体能状态和反应速度。”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锁定安尔艾斯有些错愕的脸，语气加重，带着明确的问责意味：
“后勤采购的食品供应标准，尤其是涉及能量补充的关键品类，你作为基地的技术顾问之一，难道没有在引入前，进行必要的审核与评估吗？”
“……”
安尔艾斯彻底愣住了，张着嘴，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指控来得太过突兀，且吹毛求疵到了极点！一份果酱而已，而且还是大家都吃的同一批，怎么就上升到影响战斗状态、甚至是他失职的高度了？
他看着陆锦恒那张冷若冰霜、写满“公事公办”的脸，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玩笑的成分，只有纯粹的、冰冷的质疑。一瞬间，安尔艾斯明白了。
这不是在讨论果酱。
这是在划清界限。用最生硬、最不近人情的方式，将他推回“同事”甚至“需要被挑剔的下属”的位置上。
一股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好笑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的雪豹，为了躲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然而，明白归明白，安尔艾斯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最初的错愕过后，他眼底迅速掠过一抹狡黠的光芒。他非但没有生气或辩解，反而脸上迅速堆起一个更加灿烂、甚至带着点“从善如流”的笑容。
“啊！副队您观察得太仔细了！说得对，说得太对了！”他语气夸张，仿佛恍然大悟，伸手就要去把那个被判定为“不合格”的面包拿回来，“是我疏忽，是我失职！这种‘糖分超标’的‘危险品’，怎么能给副队您用呢？必须由我来亲自解决这个‘隐患’！”
他的动作快，但陆锦恒的动作更快。
几乎在安尔艾斯手指触碰到面包的前一刻，陆锦恒已经抢先一步，用指尖按住了面包的边缘，阻止了他的动作。
安尔艾斯的手停在半空，挑眉看向他。
陆锦恒避开他的视线，目光落在面包上，声音依旧冰冷，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后勤采购流程规范，第三章第七条，明确禁止浪费可耻的行为。既然已经取出，就该消耗掉。”
说完，他收回手，仿佛刚才那个阻止的动作只是为了防止浪费。然后，他拿起那片被自己批评为“糖分超标”的面包，面无表情地、极其自然地咬了一口。咀嚼的动作标准得像是完成一项任务。
安尔艾斯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欲盖弥彰的样子，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他强行压下嘴角的抽搐，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神里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副队……真是恪守规章，爱惜物资。”他语气诚恳地“赞美”道，心里却乐开了花。
他的雪豹，连找茬都找得这么别扭可爱。一边挑剔果酱不合格，一边又舍不得浪费掉。这矛盾的行为，比他直接接受，更能说明问题！
陆锦恒没有理会他话语里那明显的调侃，只是沉默地、加快速度吃完了早餐，然后迅速起身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上什么麻烦。
安尔艾斯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慢悠悠地拿起自己的面包，咬了一大口，甜腻的果酱在口中化开。
嗯，甜度刚刚好。
他舔了舔嘴角，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防线已经出现了裂痕，而他的雪豹，正试图用最笨拙的方式去修补。
这注定，会是很有趣的一天。
晨间的第一缕烽烟，以一种陆锦恒未能预料的方式，悄然熄灭，反而助长了对方的气焰。而他试图回归“宿敌”模式的计划，在这第一个回合，就显露出了失败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