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加封唐王朱聿键为太子太保,参赞机务的圣旨,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天还未亮的京师上空,轰然炸响!
次日,奉天殿。
大朝会的气氛,从一开始就凝重得如同结了冰。
文武百官列队肃立,往日里低声的交谈与问候,今日荡然无存。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像无数根锋利的针,刺向站在百官最前端,那个身着崭新太子太保蟒袍的身影。
朱聿键。
他站在那里,身形笔挺如枪,面无表情。
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早已被冷汗浸湿的后背,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冰冷的金砖上。
而是站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他能感受到身后那一道道目光里蕴含的惊骇、愤怒、质疑,甚至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他,一个藩王,一夜之间,踏入了本不该属于他的权力中枢。
他成了所有文官集团眼中的异类,一个破坏了规矩的闯入者。
“陛下驾到——!”
随着王承恩的一声高唱,身着十二章纹衮龙袍的朱由检,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上丹陛,在高高的龙椅上坐下。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阶下百官,深邃如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后,大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朝堂,必将是一场狂风暴雨。
果然。
群臣刚刚平身,一个苍老却又中气十足的声音,便迫不及待地响彻大殿。
左都御史,刘宗周,第一个出列!
他手持象牙笏板,须发皆张,一副以死相谏的刚烈模样,轰然跪伏在地。
“陛下!臣有本奏!”
“讲。”
朱由检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个字。
“臣闻,陛下昨日下旨,加封唐王为太子太保,参赞机务。”
刘宗周的声音慷慨激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
“陛下!万万不可啊!”
“太祖高皇帝定下祖制,藩王不得干预朝政!此乃我大明立国二百余年之铁律!是为防范汉时七国之乱,唐时藩镇之祸的万全之策!”
“如今陛下骤开此例,乃是自毁长城,动摇国本!”
“若天下藩王皆以此为榜样,心生觊觎,干预地方,结交朝臣,则朝纲何在?法度何存?”
“天下,将有大乱啊,陛下!”
他一番话说得是声泪俱下,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刘宗周话音刚落,兵部尚书孙承宗,亦是满面凝重地出列。
“陛下,刘大人所言甚是。”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唐王虽为宗室表率,却从未涉足军旅,若使其参赞机务,万一议及兵事,纸上谈兵,恐误军国大事!还请陛下三思!”
紧接着,吏部尚书李邦华,礼部尚书徐光启,礼部右侍郎周延儒……
一位位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大臣,如同商量好了一般,纷纷出列。
“陛下,藩王参政,于官制不合,恐致天下官员无所适从!”
“陛下,此举有违礼法,乃是乱了君臣之序,宗藩之别!”
“陛下,祖宗之法不可变,变则生乱啊!”
一声声的“不可”,一句句的“请陛下三思”,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在奉天殿内反复回荡,冲击着皇权至高无上的威严。
整个朝堂,几乎所有文官,都站到了皇帝的对立面!
那股无形的压力,如同泰山压顶,朝着龙椅上的朱由检,也朝着站在风口浪尖的朱聿键,狠狠压下。
朱聿键的脸色,已经是一片惨白。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成为整个文官集团的公敌。
然而,龙椅之上的朱由检,却一反常态。
他没有如同往日那般,露出丝毫的怒意。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任由那股反对的浪潮,拍打在他的身上。
直到殿内的声音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等待着他的雷霆之怒时,他才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那些跪在地上的老臣,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些站在后面,同样面带不忿的官员们。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比任何怒火都更具穿透力。
“说完了吗?”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朕问你们。”
朱由检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的臣子们。
“你们口口声声祖宗之法,国家大乱。”
“到底是怕唐王参政,坏了祖宗的规矩。”
“还是怕他一个藩王,分了你们手中的权力?”
“又或者……”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腊月的寒风。
“是怕朕用一个朱家的藩王,来监督你们这些,朕的臣子?”
这番话,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撕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直插所有人心底最深处的私欲!
大殿之内,瞬间一片死寂!
诛心!
这是赤裸裸的诛心之言!
将他们维护“祖制”的公心,瞬间打成了争权夺利的“私心”!
不等他们辩解,朱由检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滚滚雷音!
“祖宗之法?好一个祖宗之法!”
“那朕今日,也来跟你们算一算,我朱家的这笔账!”
“户部尚书袁可立!”
一直沉默不语的袁可立,心中一凛,连忙出列。
“臣在!”
“你告诉满朝文武,告诉这些言必称祖宗的忠臣们!”
“我大明如今,有多少太祖子孙,要靠朝廷的俸禄养活?”
袁可立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重地报出了那个他早已烂熟于心的数字。
“回陛下,据宗人府玉牒最新总录,天下宗室,有爵无爵者,共计,三十万余众!”
三十万!
这个数字从户部尚书的口中说出,其分量,比朱聿键私下听到时,沉重了何止百倍!
整个大殿,响起一片清晰可闻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三十万!”
朱由检重复着这个数字,脸上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朕费尽心机,开源节流,从盐商、士绅的嘴里,一两一两地抠出几百万两银子,想要充盈国库,想要给边军发足粮饷!”
“可朕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在这三十万张只吃饭不干活的嘴面前,够填几天的?!”
“祖宗之法,是让他们成为我大明的蛀虫,日夜吸食民脂民膏,将这个国家活活拖垮吗?!”
“祖宗之法,是让他们在地方上圈占良田,鱼肉百姓,穷奢极欲,败坏我朱家的名声吗?!”
“祖宗之法,是让他们穷的穷死,连饭都吃不饱,沦为地方的祸患;富的富死,脑满肠肥,却对国难无动于衷吗?!”
“你们告诉朕!这,也是祖宗之法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一锤接着一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些刚才还慷慨激昂的大臣们,此刻全都低下了头,冷汗涔涔,不敢言语。
这个问题,是悬在大明头顶两百多年的毒瘤,无人敢碰,无人能解!
朱由检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朱聿键的身上。
“朕,就是要给这三十万宗室,找一条新的出路!”
“一条让他们从国家的蛀虫,变成国家栋梁的出路!”
“唐王朱聿键,忠贞体国,深明大义,朕让他参赞机务,就是要让他做个表率!做一个天下三十万宗室的表率!”
“朕要让天下所有的朱家子孙都看一看!”
“只要肯为国效力,肯为大明流血流汗,他就不再是圈禁在封地的猪,而是能封妻荫子,光宗耀祖的大明功臣!”
他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心!
“至于你们担心的权力。”
朱由检冷笑一声。
“唐王是参赞机务,是为朕臂膀,不是决断机务!这天下大事,最终的决断权,依旧在朕的手里!也在你们六部九卿的手里!”
“朕只是多了一双眼睛,多了一双耳朵而已。”
“你们,怕什么?!”
“还是说,你们做的某些事,怕被朕的这双眼睛,看到?!”
“臣等不敢!”
所有大臣,齐刷刷地跪了下去,浑身抖如筛糠!
朱由检走下丹陛,一步步地,走到那些跪伏在地的老臣面前。
他俯视着他们,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
“朕的家事,也是国事!时移世易,朕今日,非变不可!”
就在此刻,一直沉默的武将勋贵队列中,英国公张维贤,这位三朝老臣,缓缓走出。
他没有看那些跪伏的文官,只是对着龙椅的方向,撩起朝服,郑重下拜。
“陛下圣明!宗室积弊已久,非大魄力不可革除,臣,附议!”
紧接着,成国公、定国公……
一位位世袭罔替的勋贵,接二连三地走出,齐齐下拜。
“臣等,附议!”
他们的声音,整齐划一,如同惊雷,彻底击溃了文官集团最后的心理防线!
跪在地上的刘宗周等人,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们这才惊觉,在他们与皇帝争论不休时,这位年轻的君王,早已不动声色地,团结了另一股足以与他们抗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