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薛和平分析水源污染的可能性,祁春芳心头骤然一震。她想起在县卫生局翻阅过的《米脂县志》记载。
1932年霍乱肆虐的时候,正是村寨水眼堵塞导致的污水倒灌,当时医疗条件落后,村民只能靠土方子治病,最终疫情扩散,导致死伤惨重。如今相似的场景重现,让她掌心不禁沁出冷汗。
最棘手的是村民不信任西医。祁春芳眉头紧蹙,老周和我说过,村民们是宁肯喝符水,也不肯打疫苗。
得先破除迷信。祁春芳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着村里的怪异,吕大爷每日往门头上挂铜钱辟邪,李大妈在窗棂处贴黄符驱瘟,连孩童都戴着桃枝编的护身符。
我们现在迫切需要一个切入点。何大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比如先救治几个感染的知青,让他们成为活广告。只要有效果,治疗后若好转,村民们倒是自然会信服的。
这个提议得到一致通过。次日清晨,医疗队分三路行动。王建国率外科组在村公所搭起临时手术室,陈秀兰带领妇科组为妇女儿童做保健筛查,董怀生则背着藤药箱走村串户,给发热村民分发连翘茶。
何大江与薛和平带着棒梗挨家挨户消毒。他们背着石灰桶,在每户院墙根撒下石灰粉。当走到吕家的时候,见吕大爷正举着桃木剑在院子里跳大神。
何大江就看这吕大爷头缠青布,脚蹬草鞋,腰间系着串铜铃,他每跳一步,铜铃便直响。
此刻他正站在院子中央,双目紧闭,喉间发出含糊的咒语,他的动作起初缓慢,左手捏着符纸,右手执剑指天,忽然猛地跺脚,尘土混着石灰粉飞扬起来。
桃木剑尖突然刺向东南方,吕大爷的腰身如柳枝般拧转,剑刃划过之处,竟然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风来。
“吕大爷,会耍剑?”棒梗是一脸的惊奇。
何大江看他跳动的步伐渐渐加快,草鞋底蹭着青石板,发出密集的踢踏声,仿佛在踩着某种无形的鼓点。
“天灵灵,地灵灵!” 吕大爷突然开口喊了一句,桃木剑尖陡然指向东方,他左脚踮起,右脚猛地蹬地,整个人往前窜了一步。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吕大爷又低声喝一声,剑锋陡然反转,贴着后颈划过,惊得围观的棒梗和薛和平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邪祟退散!瘟神避让!”吕大爷突然停住,桃木剑直指天空,额头青筋暴起,脖颈上凸起几道深红的印子。忽然张口喷出一口气,竟似真有白雾从喉间涌出。
成了!吕大爷收剑入怀,布巾下的眼角堆满了皱纹,自己却笑得像个得胜将军一样。
吕大爷,您累不累?棒梗蹲下身,您看这石灰能杀死老鼠身上的跳蚤,不比什么的符水管用?
大爷眯眼打量他,后生,你懂个甚?去年王神婆做法,愣是让雨停了三天!
“吕大爷,我在泉水眼都看见死老鼠了。” 棒梗插队时间长了,和村里里面的人也熟悉。“何主任他们要挖开水眼,您要相信科学啊!”
“科学,啥是科学?” 吕大爷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看了眼何大江和薛和平。“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法子,你们这些外乡人懂个甚!”
何大江将石灰桶轻轻搁在院角,拍了拍掌心的石灰末,分开人群走了进来,目光落在院子中央那块三寸厚的青石板上。他忽然笑了一声。
“您老说祖辈的法子管用,我看这青石倒也结实。” 何大江对吕大爷微微一笑。“可这石块若能被人力震断,是否也算得上一桩‘神迹’?”
“后生,这青石是那阵儿修祠堂的时候从后沟儿挖回来的。火烤咧不裂开,榔头砸咧不碎!” 吕大爷捻着胡须嗤笑一声,“你甭说一掌,就是十掌也未必能撼动它半分了!”
“这石头三寸厚,我还记得当年张铁匠抡大锤,也就在这青石上头砸出道白印子!” 围观的乡亲们跟着点头,有位白发老太太还补了一句。
“二爷爷,您可别冒险,老吕头不听咱们的就算了!” 棒梗蹲下身摸了摸青石边缘,回头冲何大江眨眼,他心里也很生气,还说外乡人?外乡人欠你们的吗?
“小叔,这石头不行的。” 薛和平则皱着眉扯他的衣角低声道,“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他知道自己小叔不是普通人,但是说赤手空拳弄断这个青石,他也不信的。
“呵呵呵!” 话音未落,却见何大江已脱下外衣,让棒梗拿着,露出精壮的臂膀。
何大江沿着青石转了一圈,骑马蹲裆式站好。深吸一口气是右掌缓缓抬起。
何大江是深吸了一口气,右掌如刀劈下。围观的众人只觉得耳畔一声脆响,那三寸厚的青石板竟从中间裂开整齐缝隙,断成两截!
吕大爷手中的桃木剑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他颤巍巍的蹲下身,用指尖轻轻碰触断石,又猛地缩回了手,这,这不是戏法?
“这。。。这是气功?”棒梗这个时候已经瞪圆了眼睛。
“小叔!” 薛和平则是张着嘴说不出话了,太不可思议了。
“哗!” 院外的乡亲们更是炸开了锅,有的孩子尖叫着立马跑开了,嘴里还说看见何大江的掌心冒白烟,一挥手石头就碎掉了。
王婶子手里的竹篮“啪”地掉在地上,张屠户的烟杆“咔咔”地咬在嘴里已经忘记了点火。
“神人咧!”有老人双膝一软就要跪下,被旁边的人慌忙扶住。
“你,你究底儿是人还是鬼么?” 吕大爷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他忽然扯下腰间的铜铃,叮铃哐啷撒了一地,“咋个弄哈这等硬扎本事咧?”
“吕大爷,您说王神婆能让雨停上三天。” 何大江接过棒梗手里的衣服穿上,“可这石头现在断了,是风停了吗?还是雨停了吗?”
“科学不是符水,是能让跳蚤断子绝孙的石灰。” 何大江指向院外正在撒石灰的薛和平,“您说祖辈的法子管用,可是祖辈没有告诉您,这石头断的时候,靠的不是桃木剑,而是千百年传下来的力气和道理!”
“那里面装着能测水质的试纸。” 何大江指了指薛和平腰间的小挎包。“比符纸管用百倍!”
“后生,你这一下掌子,比我那剑还厉害咧!”吕大爷盯着断石沉默良久,忽然弯腰拾起地上的铜铃,用袖子擦了擦灰尘,“咱,咱领上你往后山寻那老泉眼去么!”
“后生儿,后沟儿老槐树底哈儿,那搭儿有个泉眼眼!” 吕大爷面向何大江,平静的说道,“老辈子人都说山神爷护着咧,可最近总冒浑水水儿。你们,你们能测看么?咱这疙瘩的水脉子可邪乎,莫叫山神爷怪罪咧!”
棒梗欢呼着跳起来,薛和平也露出笑意。他们忽然明白,有些信任不是靠耐心劝说,而是靠这断石的一掌---简单粗暴,却能撞开顽固的心门。
此刻,山风卷起黄土,吹得院中桃木剑上的铜铃又响了一声,仿佛连山神爷也在见证这破除迷信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