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清晨,被一场不期而至的细雪笼罩。
天空是铅灰色的,细密的雪粒子被凛冽的北风卷着,打在行人的脸上、车窗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空气干冷得刺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茫茫的雾气。
姬子卿裹紧黑色的呢绒大衣,竖起的领口挡住了大半张脸。
靴子踩在覆盖着薄雪的人行道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需要这冰冷的空气,将胸腔里最后一丝残存的、属于过去的浊气彻底冻结。
蓝茄咖啡馆坐落在僻静的街角。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分割着寒冷与温暖。姬子卿推开门,“叮铃”一声脆响。
馥郁的咖啡香、甜点香和舒缓的爵士乐将他包裹。
时间刚好十点整。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角落靠窗的位置。
柳如烟已经到了。
她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深灰色羊绒套装勾勒出凛冽的线条。
海藻般的黑色长卷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修长的脖颈。
她的侧脸对着窗户,下颌线紧绷,即使在温暖的咖啡馆里,也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面前的咖啡杯冒着热气,但她一口未动,只是微微低着头,目光死死锁在摊开的桌面上——正是那份封面印着巨大鸽血红宝石戒指和“情定白月光”血红标题的八卦周刊。
她的手指用力捏着周刊的边缘,指甲深深陷入纸页,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白色。
姬子卿脚步沉稳地走过去,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柳如烟像是被惊醒,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姬子卿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瞬间掀起的风暴——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东西,以及一种极其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未必能完全理清的急迫。
她精心描绘的红唇微张,那句酝酿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精准到偏执的指控:
“217天!”她的声音有些发紧,目光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姬子卿脸上,“子卿,整整217天!你杳无音讯!”
姬子卿没有立刻回应她这精确到天的开场白。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潭,映着她略显激动的脸。
他抬手示意侍者。
“一杯黑咖啡,谢谢。”声音低沉平稳。
侍者很快送来咖啡。
深褐色的液体在杯中微漾。
姬子卿端起杯子,浅浅抿了一口。
苦涩在舌尖蔓延,带来清醒的痛感。
放下杯子,他才抬眼,目光掠过那份被她捏得几乎变形的周刊封面,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看一份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财经报告。
“看来,”他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萧少很用心。” 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那颗被刻意放大的、闪耀着虚拟光芒的鸽血红宝石图片上。
柳如烟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像是被那虚拟的光芒灼伤。
她猛地将那份周刊合上,用力推到桌角,动作带着一丝被戳穿的狼狈。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背脊,试图重新掌控局面,声音恢复了部分清冷,却依旧带着紧绷的弦:
“子卿,你听我解释,关于那些捕风捉影的报道……”她的目光紧紧锁住姬子卿的眼睛,带着审视和一丝急于辩解的意味,“我知道你肯定看到……”
“半年多?”姬子卿平静地打断了她,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精确,“是217天吗?柳总裁记性真好。” 他刻意加重了“柳总裁”三个字,如同在两人之间划下冰冷的界限。
柳如烟被他这轻描淡写却精准无比的“纠正”噎了一下,呼吸微微一滞。
姬子卿不再看她,从大衣内侧口袋掏出一个深蓝色丝绒首饰盒,盒子崭新,带着矜贵的光泽。
柳如烟的目光瞬间被吸引,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疑惑和……也许是残留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微光?难道他……
姬子卿面无表情地打开盒盖。
没有璀璨光芒。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条设计简洁的钻石项链。
主钻切割精良,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这条项链,是半年前柳如烟生日时,她的助理按照惯例挑选、由她“随手”签收后转交给姬子卿的。
当时的场景他甚至懒得回忆,无非是“戴着,别丢柳家的脸”。
姬子卿用两根手指,像推开一块沾染污渍的抹布,又像推开一个令人厌烦的旧物,将打开的丝绒盒轻轻推过光滑的桌面,停在柳如烟面前的咖啡杯旁。
“物归原主。”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只有彻底的切割,“半年前你生日,助理替你挑的。萧少的礼物想必更衬你柳总裁的身份。这些旧东西,就不必留在我这里碍眼了。”
“碍眼”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柳如烟的神经!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条冰冷的钻石上,瞳孔骤然收缩!
半年前那个敷衍的生日礼物,此刻像一个巨大的讽刺,无情地映照出她过去在婚姻里所有的轻慢和理所当然!
他记得!
他什么都记得!
他并非麻木,他只是将这五年积累的漠视和难堪,原封不动地、用最平静也最羞辱的方式,砸了回来!
巨大的难堪和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的羞愤瞬间席卷了她。
她精心准备的、试图解释她和萧山关系的说辞,在这一记无声却重若千钧的耳光下,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柳如烟,”姬子卿再次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钳,瞬间扼住了她所有未尽的辩解。他抬起眼,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出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扭曲的美丽面孔,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锐利和冰冷的漠然。
“我听说你在找我,还找到我的朋友们那里,我想我有必要在跟柳总说清楚,我们之间已经彻底结束了,从此以后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们的协议也写的很清楚,从此解除婚姻关系,从此不再滋扰对方。”
“不对不对!五年、五年……”
姬子卿打断柳如烟,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精心构筑的防御,直抵核心:
“你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丈夫,不是一个爱人。你需要的是一个不会出错、不会给你惹麻烦、能完美衬托你柳氏总裁身份的‘工具’。一个能在你需要时出席宴会、在你不需要时安静消失的背景板。一个能堵住悠悠众口、证明你柳如烟‘婚姻无虞’的摆设。”
“我的感受?我的需求?我这个人本身的存在?”姬子卿的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在你那宏大的商业版图,在你那永远无法企及的‘白月光’萧山的光环下,算得了什么?连你办公桌上的一粒微尘都不如。”
他微微前倾身体,隔着小小的咖啡桌,那双冰封的眼眸带着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直视着柳如烟瞬间失血、写满巨大冲击的瞳孔,抛出了那句最终极的、彻底击溃她所有心理防线的诘问:
“现在,你以前有自己的生活了,你又凭什么又来打扰我的生活。”
“不!不!子卿,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这些天以来,我一直都在想你,我后悔了……我们复婚吧!”
“柳总,我们放过彼此吧,从此互不打扰。”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柄重锤,带着217天积累的重量和冰冷的真相,狠狠砸在柳如烟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轰——”
柳如烟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所有准备好的解释、所有试图维持的原有关系的话、所有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的复杂心绪,在这精准、冰冷、直指核心的连番诘问下,被彻底碾得粉碎!
巨大的眩晕感和一种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放在桌下的手猛地一颤!失控地撞上了面前的咖啡杯!
“哗啦——哐当!”
杯碟发出刺耳的碰撞和碎裂声!那杯早已凉透的深褐色液体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泼洒在雪白无瑕的桌布上,瞬间蔓延开一片巨大、丑陋、绝望的污渍!滚烫的液体甚至溅到了她昂贵的羊绒套装袖口和手背上,留下深色的、狼狈的斑点。
整个咖啡馆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柳如烟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她精心维持的、掌控一切的女王形象,伴随着这杯打翻的咖啡和姬子卿那句诛心的“工具论”,在217天后的重逢时刻,轰然倒塌,碎得彻彻底底。
她甚至忘了去擦拭身上的污渍,只是死死盯着那片疯狂扩大的咖啡渍,仿佛看到了自己无法挽回的、赤裸裸的失败。
姬子卿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眼前的混乱与他隔着一个世界。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咖啡馆柔和的灯光下投下一片沉沉的阴影,将失魂落魄的柳如烟完全笼罩。
“该说的,都说完了。”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冰冷终结感,“柳如烟,这217天也好,之前的所有也罢,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我都有错,不过从此以后,我们不再见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片狼藉的桌面和她狼狈不堪的身影,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得如同墓碑:
“别再来打扰我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对自己的亵渎。
他利落地转身,黑色大衣的衣角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迈开长腿,径直走向咖啡馆的玻璃门。
“叮铃——”
门上的铜铃响起。
姬子卿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密的雪粒子,瞬间扑面而来,吹散了他身上沾染的最后一丝咖啡气息和暖意。他毫不犹豫地踏入门外那片铅灰色的、风雪交加的京都清晨。
就在玻璃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即将隔绝掉咖啡馆内所有声音和视线的那一刹那——“砰啷!!!”
一声更加刺耳、更加绝望、带着玉石俱焚般狠厉的碎裂声,猛地从咖啡馆内爆发出来!紧随其后的,是女侍者惊恐的尖叫和周围顾客压抑的惊呼!
那声音,像是一只昂贵的骨瓷杯被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姬子卿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一丝迟滞。
风雪瞬间包裹了他挺拔的身影,他像一柄归鞘的寒刃,沉默地、决绝地,消失在白茫茫的街角风雪之中。
咖啡馆内,柳如烟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脚下是飞溅的咖啡渍和一地闪着寒光的、锋利的骨瓷碎片。
她精心打理的发髻彻底散乱,一缕黑发狼狈地贴在苍白的脸颊旁。
她看着姬子卿消失的方向,玻璃门外只有一片风雪茫茫。
巨大的空洞和冰冷的绝望,如同这京都的寒流,瞬间将她彻底吞噬。
217天的寻找,217天的费尽心思,换来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冰冷的了断。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你就这么讨厌我,连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