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府的日子像一潭表面平静的湖水,底下却暗流涌动。
温眠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自己的院落和霍展霆的主楼,出行皆有那两个沉默的卫兵“陪同”。府里的下人起初观望,见督军虽不常与这位新夫人同进同出,却也未曾苛待,赏赐不断,那点怠慢之心便也渐渐收了起来,规矩愈发严谨。
温眠并不在意这些。她利用有限的自由,将小院打理得愈发舒适。她向霍展霆的母亲,那位吃斋念佛的老夫人,讨要了些花种,在墙角辟出一小块地,种上了耐寒的晚香玉和墨菊。她甚至还弄来一个小巧的药碾,闲暇时便对照着医书,研磨些安神静气的香粉。
霍展霆依旧忙碌,北地局势诡谲,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他时常眉头紧锁,一身戾气地回府。但不知从何时起,踏入这个有着淡淡药草香和饭菜香的小院,成了他紧绷神经中一个无意识的放松节点。
他会看到温眠坐在窗边看书,侧影安静,听到他的脚步声,会抬起头,递来一个清淡的、算不上热情却绝不敷衍的眼神。桌上总会有恰到好处的热茶和几样精致的点心,有时是她亲手做的桂花糕,有时是厨房按她吩咐准备的清淡小菜。
他们之间话不多。霍展霆不是多话的人,温眠也习惯了沉默。偶尔,他会问起她看的书,她会简单回答几句,见解往往独特而通透,不似寻常闺阁女子。他受伤时,她依旧会沉默地为他处理伤口,动作熟练,神色专注。
一次,他肩胛处中了一枪,虽未伤及筋骨,但伤口颇深,血流不止。军医处理时,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却在温眠拿着沾了烈酒的棉团为他消毒时,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
“疼?”她轻声问,动作放得更轻。
他哼了一声,没承认,也没否认,目光却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那里因专注而沁出细密的汗珠。
那晚,他发热了。迷迷糊糊中,感觉一只微凉的手不时覆上他的额头,更换着额上的湿毛巾。有人用小勺一点点将苦涩的药汁喂进他嘴里,动作耐心而轻柔。他抓住那只手腕,力道大得吓人,模糊地呓语着一个代号,那是他早年牺牲的一个兄弟。
手腕的主人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任由他握着,直到他力道渐松,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霍展霆醒来,烧已退了大半。他发现温眠靠在床边的椅子上睡着了,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一只手还被他无意识地攥在手里。他缓缓松开,看着她手腕上被自己攥出的红痕,眸色深沉的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他起身的动作惊醒了温眠。她睁开眼,眼神先是有一瞬间的迷蒙,随即恢复清明。“督军感觉如何?”她起身,自然地探了探他的额头,“热度退了。”
“昨夜,辛苦你了。”霍展霆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
“分内之事。”温眠垂下眼睑,准备去给他端早饭。
“温眠。”他忽然叫住她。
她回头。
霍展霆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挥了挥手,“去吧。”
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霍展霆依旧限制着她的自由,监视也未曾放松,但他留在小院用饭的次数多了起来。他会挑剔她做的菜味道太淡,却会将盘子里的菜吃得干干净净。他会默许她在他书房外间看书,甚至有一次,在她对一幅北地边防图多看了几眼后,破天荒地询问她的看法。
温眠并未藏拙,她结合自己多个世界的见闻,指出了几处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可能存在隐患的细节。霍展霆听后,久久沉默,再看向她时,目光里多了几分真正的审视与探究。
这个女人,绝不仅仅是温家一个不起眼的旁支小姐那么简单。她的沉稳,她的见识,她的医术,都透着一股神秘。然而,这种神秘非但没有引起他的警惕和排斥,反而像一块磁石,更紧地吸引着他去探寻。
他开始期待回府,期待那盏为他留的灯,期待那份不掺任何杂质、纯粹出于她本性的宁静与体贴。这乱世纷争,血雨腥风,唯有在她身边,他才能感受到一丝难得的、属于“人”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