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走出营门,夜风迎面吹来。他停下脚步,抬手按了下腰间的镇魂铃。铃身安静,没有再响。
但他知道刚才那一声不是错觉。
陈玄从后面跟上来,手里提着一盏油灯。“你还真打算一个人去鬼哭岭?”
“先绕一圈。”林青说,“我想看看营地周围有没有什么不对。”
“你刚贴完安魂符就走,现在又回来查,是不是出事了?”
林青没回答,只往前走。两人沿着营墙外侧往西北方向走,脚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响。
天上的云层压得很低,月光断断续续照下来。枯树的影子斜在地上,像几根歪斜的骨头。
走到废弃哨塔前,林青忽然停住。
陈玄差点撞上他。“怎么了?”
“那边。”林青指向一棵老槐树后,“有人动过。”
陈玄眯眼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见。“哪有人?连个影子都没有。”
林青已经迈步过去。他在树根处蹲下,手指抹过地面。泥土潮湿,有一道浅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拖过。
他凑近闻了一下。味道很淡,但能分辨出来——腐草混着铁锈,还有一点甜腥。
“这不是血。”他说。
“那是什么?”
“我说不上来。”林青站起身,环顾四周,“但我们布的三道预警符都没炸。如果是敌军探子,不可能不触发。”
陈玄皱眉:“会不会是野兽?山里总有东西跑下来。”
林青摇头。他从怀里取出一张黄符,指尖沾了点唾液,在空中画了个短符。双目顿时泛起一层薄红。
他再次看向地面。
那道湿痕还在,但这次他看到了别的东西——痕迹尽头,靠近乱石堆的地方,地上刻了一个符号。
倒着的铃铛形状,中间一点凸起,像一只闭着的眼睛。
林青走过去,蹲下身子仔细看。那不是刻出来的,更像是地表被什么东西腐蚀过,留下的一圈暗色印子。
“这玩意儿……”陈玄也看清了,“没见过。”
林青从包袱里拿出一块白布,轻轻拓下符号轮廓。然后他又在附近翻找,终于在石缝里发现半片布条。
布料很厚,颜色发黑,摸上去有种油腻感。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撕下来的。
“不是我们军中的制式。”林青说,“也不是百姓穿的那种粗布。”
“谁会穿这种衣服?”
“我不知道。”林青把布条收好,“但我见过类似的材质。早年湘西有批人,自称‘守陵人’,身上穿的就是这种油浸麻布,说是能防尸毒。”
“那他们现在在哪?”
“没了。”林青站起来,“二十年前就被剿干净了。据说最后一批人在瓶山底下烧成了灰。”
陈玄咽了口口水:“你是说……有人在学他们?”
“或者就是他们的人没死透。”
两人顺着湿痕继续往前走了十几丈。到了乱石坡前,痕迹突然断了。地面干干净净,连一点水渍都没有。
林青伸手探进石缝,什么也没摸到。
“不见了?”陈玄问。
“不是不见。”林青低声说,“是故意藏起来的。它不想让我们追。”
“它?”
“你觉得一个活人能做到这点吗?”林青回头看他,“悄无声息穿过三道符阵,留下这种痕迹,然后凭空消失?而且你看这些石头——排列太整齐了,像是被人摆过。”
陈玄打了个寒颤。“你的意思是……这地方本来就有问题?”
“我一直觉得鬼哭岭不对劲。”林青望着远处山影,“邪术爆发得太快,太准。就像有人提前知道我们会来一样。”
“你是说……有内应?”
“不止是内应。”林青把拓样和布条收进怀里,“是有组织的人在背后推这事。他们用的手段不是普通的赶尸、养煞那一套。这个符号,这种布,还有留下的这些东西……都是信号。”
“信号?给谁的?”
“给同类。”林青声音低下去,“他们在标记这里,告诉别人:目标已锁定,行动开始。”
陈玄愣住了。“所以刚才那个影子……根本不是来偷情报的?它是来下标记的?”
“对。”林青看着自己刚才画符的手指,那点红色还没褪掉,“它甚至可能根本没打算隐藏。它就是要让我们发现。”
“为什么?”
“因为它不怕我们查。”林青抬头,“反而希望我们查。越查,就越容易掉进他们的局里。”
陈玄沉默了几秒。“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回去。”林青转身往回走,“我要翻点东西。”
回到营地边缘的安全区,林青靠在一棵松树下,打开随身包袱。他翻出一本破旧册子,封皮写着《茅山外纪·旁门志略》。
他快速翻到中间一页,找到“异纹录”部分。纸上画着十几个古怪符号,旁边标注着名称和出处。
其中一个符号和他们刚看到的很像——倒铃状,中央一点。
但记录显示,那是百年前川西一带某个小教派用的联络符,叫“夜叩门”,主祭祀阴界引路。
“不像。”林青摇头,“形状接近,但细节不对。这个少了一圈回纹,而且位置偏了五分。”
“会不会是抄错了?”
“不会。”林青合上书,“这种符讲究分毫不差。差一点,意思就全变了。这更像是仿制品,或者是变种。”
陈玄搓了搓手臂:“听着就瘆得慌。你说会不会是敌军请来的高人搞的?”
“敌军?”林青冷笑,“他们连正规道士都请不动几个。这种手法,不是江湖术士能玩得出来的。”
“那是谁?”
“我不知道。”林青盯着手里的拓样,“但我记得三年前广西那边出过类似的事。一支勘探队进山,全员失踪。最后只找到一面旗子,上面就画着这种倒铃符号。当时没人认得,后来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然后呢?”
“然后去年我在汉口听说,有个疯道士在街头喊‘铃倒眼开,万骸齐拜’,说完就咬舌自尽了。”
陈玄瞪大眼睛:“这话跟这符号有关?”
“很可能。”林青把册子塞回去,“如果这几件事是一伙人做的,那就说明他们已经活动很久了。只是以前藏得深,现在才慢慢露头。”
“可他们图什么?”
“不知道。”林青望向鬼哭岭的方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盯上的不只是这一场仗。张作霖请我来破邪,我以为对手是敌军加几个野路子道士。但现在看来,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陈玄吸了口气。“你要上报吗?”
“不能报。”林青摇头,“现在证据太少。一张拓样,半块破布,几句传闻。张作霖不会信,反而会说我神经过敏。”
“那你打算自己查?”
“暂时只能这样。”林青站起身,“但我得小心。既然他们敢留下标记,就说明他们也在观察我们。下一步动作,必须悄无声息。”
“要不要我帮你?”
“你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林青看着他,“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旦走漏风声,对方就会换方式,甚至反过来设局。”
陈玄点点头。“那你接下来去哪儿?”
“先去东谷。”林青拍了拍包袱,“那里三条暗渠的水压异常,我没查完。现在加上这个符号,我觉得那下面的东西,可能比我们想的更复杂。”
“可你一个人去太危险。”
“我不怕危险。”林青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那里贴着一封信,纸角已经有些磨损。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包袱背好,重新系紧腰间的镇魂铃。
陈玄看着他,忽然问:“你说他们留下这个符号,是为了让我们发现。那如果我们不去理它呢?”
林青脚步一顿。
他转过身,眼神沉了下来。
“你不明白。”他说,“他们不是要我们发现。他们是想让我们**以为**我们发现了。”
话音落下,他转身朝东谷方向走去。
夜风卷起他的道袍下摆,沙石在地上滚了一圈,撞上一块半埋的石头。
林青的脚步没有停。
他右手搭在铃上,左手插进怀里,指尖碰到那封信的边角。
前方山路漆黑,树影交错。
就在他踏入林子的一瞬间,腰间的镇魂铃,轻轻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