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躺在浅水里,头发贴在脸上,嘴唇发青。他喘着气,声音断断续续。
林青站在岸边,没再说话。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符纸,指尖划过朱砂线,轻轻一弹,符纸飘到空中,悬在头目正上方。
头目眼皮跳了一下。
林青闭眼,双手掐诀,低声念出一段口诀。阳气顺着经脉涌上指尖,化作一道细流,直冲对方识海。
头目的身体猛地一震,双眼骤然睁大。他的瞳孔开始颤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画面出现了。
一片荒山,夜晚,火光冲天。十几个穿黑袍的人围着一座石坛,坛上躺着一个小孩,胸口插着一把铜刀。坛边刻着符文,和茅山的赶尸符极为相似,但笔画扭曲,倒着写。
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正在画符。他每画一笔,嘴里就念一句咒。可没人发现,他手中的黄纸背面,早已被人用黑血画上了邪纹。
头目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认得吗?”林青睁开眼,“十年前,湘西。”
头目没回答,但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林青冷笑:“你们把邪咒反刻在正符背面,只要有人用那张符施法,就会无意中激活邪术。等于亲手把毒种进自己门派的根子里。”
头目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以为……我们是偷?”
“我们是换。”
林青盯着他。
“华夏术法太慢了。练十年,不如我们三个月见效快。普通人要学符咒,得背三年口诀,画废百张纸。我们呢?直接给‘捷径’。”
“什么捷径?”
“术种。”头目嘴角扯了扯,“把邪术编成童谣,让小孩从小唱;混进婚丧仪式,让人一辈子都在用;塞进节气习俗,每逢清明、中元、冬至,自动触发一次污染。”
林青眼神一冷。
“你们想改民俗?”
“不是改。”头目低笑,“是让它长出来。等下一代术士启蒙时,他们学到的第一道符,就是我们的东西。他们以为那是传统,其实是新根。”
林青沉默。
他知道这不是空话。很多小门派收徒,都是从背口诀、抄符开始。如果源头被污染,后面全完。
“你们已经在做了。”林青说。
头目点头:“南洋那边早就铺好了路。借着华侨回乡祭祖,把邪器藏在香炉、牌位底下带进来。有人帮我们打开祠堂大门,有人替我们改族谱记录。”
“谁?”
“你查不到的。”头目笑,“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在做对的事。他们觉得这是‘融合’,是‘进步’。”
林青握紧拳头。
“你们根本不怕正面打。你们怕的是没人信你们那一套。”
“但现在不一样了。”头目看着他,“世道乱,人心慌。老百姓不信官府,也不信道士。他们只信灵不灵。我们能让死人坐起来走路,能让病人当场吐黑血痊愈——哪怕只是假象,也比你们慢慢调理来得快。”
林青突然笑了。
“所以你们赢了?”
“已经开始了。”头目说,“你今天抓我一个,明天还有十个。你杀得完传播的人,杀不完他们信的心。”
林青没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练符九年,每天画一百张,烧掉九十九张,只为那一张能用。师父说过,符不在花哨,而在心诚。
可现在有人拿机器印符,背面涂毒,正面装圣。
他抬头:“你们敢动地脉?”
头目喘了口气:“节气交汇那天,阳气最旺,阴门最松。我们在七个风水要穴埋下术种,只要一次大祭,就能连成网。到时候,整个南方的道法都会偏移方向——从驱邪变成养邪。”
林青眼神一沉。
“瓶山、龙岭、雷城、昆仑胎……这些地方你们都去过?”
头目咧嘴:“有些是我们挖的,有些是你们前辈留下的洞,我们进去改了点东西。”
林青忽然想起什么。
“赶尸匠失踪的那批尸体……是不是你们劫走的?”
“不是劫。”头目笑,“是请。他们自愿的。只要答应让我们在他们的棺材底刻一道符,家属就能多活三年——你说,谁能拒绝?”
林青呼吸变重。
这些人不是单纯作恶。他们在重建规则。用恐惧当土壤,用贪欲当肥料,一点点把邪术变成“正常”。
他蹲下来,盯着头目的眼睛。
“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组织没有名字。”头目说,“只有编号。我是七区执行官,负责华南片区。上面还有六个人,分布在东南亚、印度、非洲。每个区都在做同样的事——替换术法体系。”
“为什么选中国?”
“因为这里术法最纯。”头目说,“也最容易毁。一旦你们的根烂了,其他地方的正统也会跟着动摇。”
林青站起身。
他走到河边,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
然后他走回来,把石头放在头目眼前。
“这是镇魂石。”他说,“待会你要么继续说,要么我就把它塞进你喉咙。它会磨你的魂,让你永远醒着,看着自己一点点疯掉。”
头目瞪着他。
“你不明白。就算你杀了我,术种已经埋下了。它们像种子,等时间到了,自然会破土。”
林青点头:“我知道。”
他弯腰,一把扯下头目脖子上的铜铃。
铃铛裂开一道缝,里面的灰还在动。
他把铃铛捏碎,灰落在地上,扭了几下,不动了。
“你说你们换了根?”林青说,“可你知道我们怎么练功吗?”
头目不语。
“我第一天学符,师父让我站着不动,盯一张空白黄纸看两个时辰。他说,心不定,笔就不稳。我练剑,每天砍同一棵树三百下,砍断为止。我画破的第一百张符,才敢用来救人。”
他盯着头目。
“你们有捷径,但我们有时间。你们能骗一时,骗不了一辈子。真东西,经得起火烧,经得起水泡,经得起十年冷板凳。”
头目冷笑:“那你等着吧。等明年清明,你会看到第一批‘新道士’出师。他们用的符,念的咒,全都带着我们的味儿。”
林青没说话。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把碎铃铛和灰一起装进去,扎紧。
然后他伸手,按在头目额头上。
阳气再次涌入。
这一次,不是逼记忆,是清神。
头目的眼神渐渐清明,恐惧却更深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喃喃。
“我相信。”林青说,“所以我更清楚,这一战不能停。”
他收回手,站直身体。
远处天边泛白,河面浮着一层薄雾。
林青低头看着怀里的布袋。这是证据,也是警告。
他知道,这事不会结束于今晚。
也不会结束于这个俘虏。
他转身看向东方。
太阳还没出来。
但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有些事,必须从根上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