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尔克男爵的指节在指挥舱的合金扶手上轻轻叩击着,指腹擦过星图上标注着北境第七哨所的光点时,忽然顿住了。
那是他曾驻守过三年的地方,此刻星图旁的全息投影正轮播着五个军团的实时动态——旗舰两侧的铁鸦级巡洋舰舰身虽布满弹痕,却在跃迁引擎的蓝光中透着悍不畏死的锐劲;后方的运输舰里,士兵们正将检修好的爆能枪码放整齐,甲胄上的磨损处还留着未及打磨的锈迹。
你看那边。卫斯理男爵忽然指向星图边缘的一颗褐矮星,三年前我去巡查时,那里的哨所连加热舱都舍不得开,士兵们裹着补丁摞补丁的防寒服,啃着冻成硬块的营养膏守了整整一个星历月。
莱尔克喉结动了动,视线扫过指挥舱舷窗外列队的战舰。他想起三个月前在西境集结点看到的景象:一个列兵的军靴鞋底磨穿了,用铁丝捆着块铁皮继续站岗;伙房里的压缩饼干过期了半年,士兵们就着雪水咽下去,第二天照样扛着步枪巡逻。
军饷单他见过,上头的数字被层层划掉重写,从最初的每月三个信用点,到最后发到手里只剩七个铜子——够买两袋最差的营养剂,撑不过十天。
我在集会上只说了一句跟着我,有饭吃莱尔克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第二天一早,营门外就排起了长队。有个老兵把勋章摘下来往桌上一拍,说老子扛枪三十年,还不如蓝星联邦扔给难民的救济粮实在他抬手按了按眉心,那些冻裂的手、饿得发绿的脸,此刻都化作了战舰引擎的轰鸣,在指挥舱里震得人心头发烫。
卫斯理的目光转向星图下方标注着赤铁矿区的红色区域,那里的全息投影正跳动着一行触目惊心的数字:近半年来,因被判挖矿的平民已达十二万。他从怀里掏出块记录水晶,注入能量后,矿区的景象立刻在舱内展开——
暗无天日的矿道里,平民们穿着破烂的工装,腰上系着磨断了一半的安全绳,手里的风镐每落下一次,就带起一阵呛人的粉尘。
岩壁上的电子屏闪烁着刺眼的红光,显示着当日的开采量:每人五吨,未完成者加量三成。一个瘦弱的少年因体力不支倒在矿道里,监工的电棍立刻抽了过去,拖去惩戒舱,今晚的定额加倍。而矿区外的公示牌上,用烫金大字写着:罚金五千信用点可豁免劳役——那是普通家庭十年的收入。
他们把平民当消耗品。卫斯理的指节泛白,我找到矿物星监军时,那家伙正搂着情妇清点从矿工身上搜刮的宝石。我把一箱晶砖推到他面前,再扔过去一枚帝国一等功勋章,他眼睛都直了。
全息投影切换到三天前的矿区广场:监军的私人卫队打开了矿区的重力闸门,穿着囚服的矿工们涌出来时,不少人因为长期不见光,下意识地用胳膊挡住眼睛。阳光落在他们瘦骨嶙峋的身上,有人哭出声,有人跪倒在地亲吻地面。卫斯理站在高台上,扔出一箱箱崭新的军服和营养剂,从今天起,你们不是矿工,是起义军——为自己挖开一条活路。
莱尔克忽然笑了,伸手拍了拍卫斯理的肩膀。指挥舱外,五个军团的战舰正同时亮起跃迁信号灯,引擎的嗡鸣汇成一股洪流。星图上,代表起义军的光点正沿着航道向起源星移动,像一把烧红的铁钳,要夹碎那层压在底层民众头顶的枷锁。
你看。莱尔克望着那些跃动的光点,眼底燃着光,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豪情,是十几万人的活路。
灰岩行政星的星港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莱尔克站在破局者号登陆舰的舷梯上,望着远处军事基地的能量护盾——淡蓝色的光幕像层薄冰,罩着星港边缘那片布满炮口的堡垒群。他身后,卫斯理正将一份烫着帝国军徽的加密文件输入星港的验证终端,全息屏上跳动的代码里,藏着他们伪造了半个月的紧急调防令。
第七军区急报,空云文明侦察舰越界,需临时借用灰岩星基地囤积补给。卫斯理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到基地指挥台,带着恰到好处的急促,莱尔克男爵亲率五个集团军押运转送舰,按紧急预案,申请直接驶入内港停靠。
基地的守将是个叫霍尔的中年校官,全息屏上的脸透着几分疲惫。他盯着文件上的军区签章看了半晌,又扫了眼星图上正缓缓靠近的五个集团军——那些战舰的涂装、编号都与帝国军编制完全吻合,为首的旗舰甚至还挂着象征贵族指挥权的金纹旗。核对虹膜权限。霍尔嘟囔了一句,大概是觉得最近边境摩擦确实频繁,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较真。
莱尔克对着验证仪抬了抬眼,通讯频道里传来权限通过的提示音。下一秒,能量护盾像被无形的手撕开道裂口,五个集团军的战舰如同游鱼般滑了进去。登陆舰刚在泊位停稳,莱尔克就带着卫队走了下来,迎面撞上霍尔带着的一队卫兵。那些士兵的甲胄上满是划痕,腰间的爆能枪枪托都磨掉了漆,看向莱尔克的眼神里,有好奇,更多的是麻木。
辛苦诸位了。莱尔克摘下手套,露出手背上道旧伤疤——那是他当年在边境作战时留下的,最近军备紧张,连补给舰都得集团军护送,真是委屈弟兄们了。他说着,朝卫斯理递了个眼色。卫斯理立刻让人搬来几箱压缩营养剂,都是最新批次的,比基地里那些过期的强多了。
男爵大人客气了。霍尔搓着手,脸上挤出点笑,您这边......需要安排营房吗?
先去指挥中心吧,有些调防细节得跟您对接。莱尔克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不经意间触到霍尔甲胄内侧——那里是空的,按规定该佩戴的身份铭牌没了,八成是被拿去换酒了。
两人刚走进指挥中心,莱尔克突然转身,手腕上的战术手环弹出道能量束,精准地击中霍尔腰间的通讯器。控制所有出入口,接管通讯频道。他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门外的卫队立刻动了起来,爆能枪上膛的脆响在走廊里回荡。
霍尔脸色骤变,刚要喊人,就被卫斯理按住了肩膀。别费劲了,卫斯理晃了晃手里的终端,上面正显示着五个集团军接管基地防御系统的进度,从你们的护盾打开的那一刻起,这里就不是帝国军的地盘了。
指挥中心的警报声刚响了半分钟就停了——负责警报系统的士兵压根没按最高级别预案,只是象征性地闪了闪灯。莱尔克走到主控台前,调出基地的兵力部署图,忽然对着通讯器开口:灰岩星全体守军听着,我是莱尔克。你们的军饷被克扣了多少,过冬的防寒服被换成了劣质品多少次,心里都有数。现在,放下武器,站到左边,既往不咎。
走廊里传来短暂的骚动,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卸枪声。莱尔克透过指挥中心的舷窗看出去,那些刚才还麻木的士兵,正三三两两地放下武器,有人甚至把头盔摘下来扔在地上,露出被压出红痕的额头。
我们......为什么要信你?一个瘦高的士兵站出来,声音发颤,上个月,后勤官把我们的军粮换成了喂牲口的饲料,就因为我们顶撞了他一句。
因为我们要掀了这吃人的规矩。莱尔克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那杆旧爆能枪,你叫什么名字?
卡姆,列兵。
卡姆,莱尔克把枪还给他,现在,你是起义军的列兵了。从今天起,谁再敢克扣军饷,谁再敢拿劣质品糊弄弟兄们,你就用这把枪指着他的脑袋。
卡姆愣了愣,突然攥紧了枪,眼里慢慢有了光。周围的士兵也跟着躁动起来,有人喊:那个后勤官还把我们的抚恤金贪了!有人骂:总督的儿子上次驾着飞车撞了我们班长,就赔了三个铜子!
卫斯理适时打开了全息投影,上面开始播放灰岩星权贵们的奢靡生活:总督在私人庄园里用昂贵的星兽肉喂猎犬,财政官把军饷换成奢侈品送给情妇,连霍尔的顶头上司,都在账本上伪造了三千名不存在的幽灵士兵,光吃空饷就赚得盆满钵满。
这些人,配指挥你们吗?莱尔克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他们住着恒温舱,你们在哨所里冻得发抖;他们喝着年份酒,你们啃着过期饼干;他们的孩子在星舰学院上学,你们的孩子连合成食物都吃不饱!
士兵们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有人把甲胄脱下来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哐当巨响。
三个小时后,灰岩星的中央广场挤满了人。平民们从各个矿区、贫民窟涌来,踮着脚望着临时搭起的高台上——那里绑着总督、财政官、后勤官等十几个权贵,个个脸色惨白,瘫在那里像堆烂泥。莱尔克站在高台上,手里拿着份罪状清单,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广场:
总督,三年克扣军粮折合二十万信用点,强占平民土地三十七处,判绞刑!
财政官,伪造账目贪污赈灾款十五万,导致东部矿区三百平民饿死,判绞刑!
每念一个名字,台下就爆发出一阵欢呼,那些曾经被欺压得不敢抬头的平民,此刻正挥舞着拳头,眼里闪着从未有过的光。
绞刑架落下的瞬间,广场上安静了片刻,接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莱尔克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的脸,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同胞们!这个世界不该这样!
同样是人,凭什么他们能住着鎏金宫殿,吃着从银河核心圈运来的鲜食,而你们只能啃着带着金属味的合成块?凭什么他们的衣服用稀有兽毛织就,你们的工装却磨得露出骨头?凭什么他们犯错能用钱摆平,你们掉块矿石就要被电棍抽?
人群里有人哭了,有人喊着,声浪像潮水般涌来。
莱尔克猛地提高了音量:但有个地方不一样!蓝星联邦,你们都听过——那里没有贵族,没有高高在上的老爷!那里的士兵和将军吃一样的饭,平民和官员穿一样的衣!那里的矿场有休息区,孩子上学不要钱,就算是联邦主席犯了错,照样要蹲监狱!
他指向天空,仿佛能穿透云层看到远方的蓝星:他们说,勤劳者有其食,有功者有其赏!他们说,人生来平等,没有谁该踩在谁头上
广场上的呼喊变成了整齐的口号:平等!平等!
夕阳的光落在莱尔克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看着那些举着拳头的平民,那些眼神发亮的士兵,忽然觉得,灰岩星的金属地面下,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那是被压抑了太久的希望,是足以掀翻整个帝国的力量。
第一个行政星的旗帜,在欢呼声中降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绣着火焰与星辰的新旗帜,在灰岩星的风中,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