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雅在百草堂的静室中,度过了约莫十日光景。
这十天,在外人看来是波澜不惊的静养,对她而言却是争分夺秒的隐形战场。身体的恢复缓慢而坚定,在五行蕴灵丹和自身不懈的、数据化的调理下,道基的裂痕虽未痊愈,却已不再恶化,体内枯竭的经脉中也终于重新生出了一缕缕微弱却纯净的五行灵力,修为勉强稳定在炼气期大圆满,不再有跌落之虞。但距离恢复筑基期,仍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
萧云澜的恢复状况则是宗门高层另一个关注的焦点。
与温雅道基受损、修为跌落不同,萧云澜的伤势更为“典型”,却也极其凶险。他所在的百锻峰洞府,时常有隐晦而强大的剑意波动溢出,又或是突然陷入死寂,仿佛连空气都被冻结。
据偶尔前来丹阳峰取药或传递消息的百锻峰弟子零碎的信息所述,萧师兄的情况可谓冰火两重天:
肉身与假丹之伤:他那布满魔气切割与空间撕裂伤痕的躯体,在凌绝真人亲自出手以无上剑元涤荡残留异力后,已开始在天材地宝和百锻峰秘传炼体术的作用下缓慢愈合。但最大的麻烦在于那枚“假丹”。超负荷催动远超自身境界的力量,导致假丹上的裂痕修复起来极其困难,需要水磨工夫,以精纯无比的剑元和“磐石固元丹”的药力一点点温养弥补,进度缓慢,且稍有不慎便可能留下永久性隐患,影响未来凝聚真正金丹。
剑心震荡:这对于剑修而言,比肉身之伤更棘手。石殿中数年死守、目睹时光流逝、最后那决绝的牺牲之念与挥出的超越极限的一剑,无不剧烈冲击着他的道心与剑心。他需要重新巩固那份一往无前的信念,抚平因极致压力和环境巨变带来的心神涟漪。“冰心凝魄露” 正是为此准备,但更重要的是个人的悟性与调整。洞府内时而澎湃时而沉寂的气息,正是他内在挣扎与调整的外在体现。
总体而言,他的恢复期注定会比温雅更长,且充满了不确定性。凌绝真人下令严禁任何人打扰,整个百锻峰都弥漫着一股为其护法的凝重气氛。
而温雅这边被执事护送回百草堂静室后,那扇沉重的木门再次无声合拢,门上新加固的禁制流光微闪,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虽仍是养伤之所,但气氛已与昏迷时截然不同。一种无形的、带着审视意味的静谧笼罩着这里。
她躺在玉榻上,并未立刻入睡。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经脉的空涩刺痛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的意识,但更强大的,是她脑海中高速运转的思维。
内视与评估:
神识沉入体内,情况比感觉更严峻。完美五行道基上的裂痕虽细微,却像精美的瓷器上出现了不可逆的损伤,每一次微弱的灵力试图自行流转都会引发针扎般的痛楚和更深的涣散感。修为确确实实跌落回了炼气期大圆满,而且境界虚浮,仿佛随时可能继续跌落。
“能量真空异象的后遗症,叠加五行轮转阵的反噬……比预想的还要麻烦。”她冷静地评估着,“常规的固本培元丹药只能缓解表面,道基之伤,需以五行本源之力徐徐温养,辅以特定频率的灵力振动进行‘修补’。”她立刻在脑海中开始规划《五行道基修复预案(初版)》,列出了数种可能有效的灵材和理论上可行的灵力频率调整方案。
次日清晨,大师兄周毅亲自前来,带来了丹阳长老的赏赐和……宗门的“慰问”。
“温师妹,师尊念你此次有功且伤势奇特,特赐下‘五行蕴灵丹’三枚,此丹蕴含精纯五行精气,或对你道基恢复有所裨益。另有上品灵石百块,供你疗伤之用。”周毅语气平和,将两个玉盒放在案上,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静室四周,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多谢师尊,有劳大师兄。”温雅恭敬回应,心中明了,这既是师尊的回护,也是宗门高层的一种投资和试探——他们想看看,这些资源在她手中,能产生何种效果。那五行蕴灵丹正是她预案中急需之物,宗门此举,精准且意味深长。
周毅离去后不久,又有一名百锻峰弟子前来,默不作声地放下一个剑纹玉瓶,说是萧师兄让送来的。
温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凛冽剑意与磅礴元气的丹药——正是凌绝真人赐下的剑魄凝元丹。这丹药对剑修稳固剑心、淬炼剑元有奇效,对她而言,其蕴含的精纯元气虽属性略有不符,却也是大补之物,尤其适合用来稳定当前虚浮的境界。
“这份人情,欠得大了。”她摩挲着冰凉的玉瓶,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石殿中那人决绝挥剑的背影,心率数据瞬间出现一个小幅波动。她立刻默运《情感抑制协议》,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丹药的能量光谱分析上。“元气萃取率预计78.3%,可转化用于稳定土、金两行灵根……”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静室外看守的弟子增加了,其中混杂着丹阳峰的人,似乎也有刑堂的暗哨。他们的神识虽不轻易探入室内,却如蛛网般笼罩着周围,任何出入她静室的人或物都会被密切关注。
更让她如芒在背的是,吴管事那道贪婪而阴冷的神识,如同跗骨之蛆,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隐晦地扫过。他显然已知晓她修为大跌的消息,那神识中传递出的狂喜与迫不及待几乎毫不掩饰。护腕1.5的监控模块清晰地记录下对方神识中携带的“觅血炉”特征频率正在不断增强。
“他在等待时机,或者……在制造时机。”温雅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她不动声色地从储物袋中取出几样不起眼的灵植材料——正是先前分析出的,能模拟“血枯藤”与“冰息草”混合气息的替代品,开始悄无声息地布置一个简单的诱导陷阱。若吴管事的神识敢再深入几分,便会触发这个陷阱,接收到一股精心调配出的、显示她“气血异常旺盛但极不稳定”的虚假波动,以期暂时迷惑对方。
几天后,丹阳长老再次到来,这次并非单独一人,身旁还跟着一位精通符阵学的长老。
“温雅,你绘制的那卷兽皮笔记,宗门已初步查验,其上残留的时空紊乱之力做不得假,诸多图案符文也与上古记载有相通之处。”丹阳长老开门见山,“然其中诸多演算符号、数据图谱,宗门无人能完全解读。你既为其绘制者,可能将其内容完整释义?”
温雅心中早有准备。她并未拒绝,而是表现出极大的配合态度,但解读过程却严格遵循了她的“科学方法论”:
她只针对笔记上已经绘制出来的非核心内容进行了解读——例如某个能量波形的测量方法、某个壁画符文的几何结构比例、某种环境参数(温度、压力)的记录单位。
而对于最关键的部分——如五行轮转阵的全套推演过程、界门的核心空间参数、以及对时序守护者的猜测——她则表示为“基于零碎信息的初步猜想”、“大量计算已因伤势记忆模糊”、“需更多时间演算验证”。
她巧妙地将“解读”变成了“共同研究”,将宗门的需求纳入自己的节奏,既展示了价值,又牢牢守住了最核心的秘密。那位符阵长老听得时而恍然大悟,时而眉头紧锁,最终不得不承认此女思维之诡谲、体系之异类,非常人所能及。
这十来天的看似平静终于被打破。温雅每日服用丹药,炼化灵石,以外人看来最传统的方式缓慢恢复着。暗地里,她却在不断优化道基修复方案,并通过护腕监控着外界一切动静。萧云澜仍在闭关疗伤,百锻峰方向传来的剑鸣声似乎比前几日稳定了些许,但依旧引人担忧。
宗门高层似乎暂时接受了他们的说法,暗中的调查已然展开,玄霄门这潭深水之下,暗流涌动得更为汹涌。
温雅知道,这份平静不会持续太久。吴管事的威胁近在眼前,宗门的期待与怀疑并存,自身的恢复道阻且长,而那片上古战场的阴影,更是悬在整个世界头顶的利剑。
她握紧了手中一枚刚刚完成数据刻录的玉简——那是她利用这十日休养期中刚刚恢复的微弱神识,重新设计的“预警阵盘”和“新型灵扰符”的构造图。
休息时间结束了。是时候,重新拿起她的‘仪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