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佛诏书》引发的朝野震荡尚在持续发酵,其带来的肃杀之气已然弥漫至洛阳城的每一个角落。然而,另一场牵动着无数人心弦的约定,并未因此而有丝毫改变。月圆之夜,龙门石窟。
相较于洛水之畔的万众瞩目,此地的氛围更为幽深、肃穆,也更添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伊水在月光下静静流淌,两岸陡峭的崖壁上,成千上万的佛龛与雕像在清辉中默然肃立,仿佛亘古以来便在注视着人间的恩怨情仇。今夜,它们将成为一场关乎正邪、理念、乃至未来天下气运走向的巅峰对决的见证。
能够知晓并抵达此地的,已非寻常百姓,多是武功高强、消息灵通的江湖豪杰,各方势力的密探,以及一些不愿错过盛事的武林名宿。他们隐匿在黑暗的岩壁间、树丛后,收敛气息,目光灼灼地聚焦于主窟——奉先寺前的开阔平台。
平台之上,一白一红两道绝代风华的身影,已然对峙。
师妃暄白衣如雪,背负色空剑,立于卢舍那大佛那慈悲与威严并存的巨大佛首投影之下,与周遭的庄严佛境浑然一体。她面纱轻拂,眸光清澈而坚定,周身散发着清圣祥和的气息,仿佛已与这石窟的千年禅意融为一体。
婠婠则是一袭赤红舞衣,在这以灰白为主色调的石窟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与妖异。她赤足站在冰冷的石板上,嘴角犹自带着一丝与石之轩硬撼后未曾完全拭去的血迹,脸色微显苍白,但眼神中的战意与不屈却愈发炽烈。天魔力场无声展开,带着惑乱与毁灭的气息,与这佛门圣地的氛围格格不入,形成尖锐对立。
决战尚未开始,另一种层面的交锋已然上演。
两人目光交汇,并未立刻动手,而是以精神意念进行着无形的碰撞。
“婠婠师姐,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执迷于天魔之道,终将万劫不复。”师妃暄的意念如同冰泉,清澈冷冽,直指本心,带着劝诫与悲悯。她试图以静斋至高心法,撼动婠婠的魔心。
婠婠的意念则如同燃烧的毒火,炽热而危险:“师妹妹,何必假惺惺?你们静斋自诩天道,视众生为棋子,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执迷?真性自在,率意而为,方是我道!今日便让你见识,何为真实不虚的力量!”
理念的冲突,在精神层面激烈碰撞,比刀剑更为凶险。婠婠虽功力稍逊,但魔心坚定,诡变百出;师妃暄剑心通明,守正辟邪,稳占上风。无形的精神风暴以两人为中心扩散,令周围隐匿的观战者都感到心神摇曳,难以自持。
片刻之后,精神交锋难分轩轾。
“言语无用,手底下见真章吧!”婠婠娇叱一声,率先打破僵局。她深知久守必失,必须主动进攻!
身影晃动间,天魔身法催至极致,整个人仿佛化作一道扭曲空间的红色魅影,携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直扑师妃暄。双掌翻飞,天魔功全力运转,掌影层层叠叠,如同盛开的血色曼陀罗,美丽而致命,更兼天魔力场全力收缩,试图将师妃暄彻底禁锢、撕裂。
师妃暄眸光一凝,色空剑再次出鞘!
“慈航剑典·普度慈航!”
剑光不再是洛水之上的守势,而是化作了主动的净化之光。一道凝练至极、仿佛能劈开混沌的剑罡,自色空剑上爆发,直斩向那漫天血色掌影的核心。剑罡过处,佛窟内隐有梵音禅唱响起,与卢舍那大佛的慈悲目光交相辉映,圣洁的力量驱散着魔氛。
“轰隆——!”
掌剑再次交击,爆发出比洛水之上更为猛烈的气劲冲击!整个奉先寺平台仿佛都震动了一下,碎石簌簌落下,激荡的劲风将地面刮出道道浅痕。
这一次,两人再无保留!
婠婠将天魔大法催谷到自身极限,身法越发诡秘难测,忽而在左,忽而在右,时而如鬼魅贴地疾行,时而如天魔凌空扑击。招式更是狠辣刁钻,专攻要害,配合天魔力场的精神侵蚀,誓要打破师妃暄那看似无懈可击的防御。她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将魔门的诡异、狠戾与美丽展现得淋漓尽致。
师妃暄则将“剑心通明”的境界彻底展开。她的剑法不再拘泥于特定招式,色空剑在她手中,仿佛成了她意念的延伸。每一剑都精准地指向婠婠攻势中最薄弱的一点,每一式都蕴含着破尽万法、直指本源的剑意。她以静制动,以简驭繁,任凭婠婠攻势如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剑光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清圣光幕,将一切魔功邪气隔绝在外,并不断寻隙反击。
两人在奉先寺前,卢舍那大佛的注视下,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红白两道身影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交错、碰撞,气劲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凌厉的剑罡与阴柔的掌风四处激射,在周围的石壁、佛像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月光、剑光、魔影、佛窟……构成了一幅既残酷又凄美的画卷。
隐匿在暗处的观战者们,无不屏息凝神,被这超越凡俗的武道巅峰对决深深震撼。寇仲和徐子陵亦是如此,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场中那两种截然不同,却都已达至化境的武道真意。
“陵少,这次……那妖女怕是真要顶不住了。”寇仲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能看出,师妃暄的剑势越来越稳,剑心通明之下,婠婠的诸多变化似乎都被看穿,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徐子陵默默点头,他的灵觉更为敏锐,能清晰地“看”到,代表师妃暄的清圣白光,正逐渐压制、侵蚀着代表婠婠的妖异红光。婠婠的败象已露。
果然,激战至百招开外,师妃暄窥得婠婠一个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细微破绽,色空剑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
“剑心通明·斩业非斩人!”
这一剑,凝聚了师妃暄毕生修为与静斋剑道精华,摒弃了所有花哨,只有一道纯粹到极致、快到了极致、也凌厉到了极致的剑光,直刺婠婠心脉!剑意锁定了空间,仿佛无论婠婠如何闪躲,都难逃这破邪诛魔的一剑!
婠婠脸色剧变,她已来不及闪避,只能勉强将残余的天魔功力凝聚于双掌,交叉护于胸前,试图硬接这必杀一击!但她自己也知道,在这凝聚了“剑心通明”全力的一剑之下,自己重伤乃至香消玉殒,几乎已成定局!
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突破了时空界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婠婠身前!来人动作看似不快,却后发先至,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精纯无比、生机勃勃的长生诀真气,不偏不倚,正好点在了师妃暄那必杀的剑尖侧面!
“叮——!”
一声清脆悠扬,宛如玉磬相击的响声传开。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但那凝聚了师妃暄全力的一剑,竟被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指,硬生生荡开!剑尖擦着婠婠的耳畔掠过,削断了几缕飘扬的发丝,凌厉的剑气在她身后的石壁上留下了一道深痕。
师妃暄闷哼一声,只觉一股中正平和、却又磅礴无尽的真气顺着剑身传来,让她气血一阵翻涌,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持剑的右手微微发麻。她震惊地抬头,看向那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来人正是徐子陵!
他不知何时已离开藏身之处,于电光石火间插手战局,救下了岌岌可危的婠婠。他挡在婠婠身前,面色平静,目光清澈地望向师妃暄,拱手一礼,语气带着歉意却不容置疑:“师仙子,胜负已分,何必赶尽杀绝?徐子陵斗胆,请仙子剑下留人。”
全场哗然!
谁也没想到,在这仙魔决战的最后关头,竟是这位与双方似乎都无直接关联的“局外人”插手,改变了战局!
师妃暄看着徐子陵,看着他那双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以及他身后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复杂的婠婠,她那完美无瑕、始终如冰镜般平静的“剑心”,在这一刻,竟不受控制地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讶、不解,或许还有一丝……被触动的情感,悄然滋生。
她持剑的手,缓缓垂下。
徐子陵不再多言,转身扶住摇摇欲坠的婠婠,低声道:“我们走。”
随即,他带着神情复杂的婠婠,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龙门石窟深沉的夜色与错综复杂的洞窟之间,只留下满地狼藉,以及无数震撼、疑惑的目光。
师妃暄独立于卢舍那大佛之下,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月光洒在她身上,白衣胜雪,却仿佛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孤寂与迷惘。
石窟决战,以这样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戛然而止。仙魔之争未分,却因一个男人的插手,而变得愈发扑朔迷离。徐子陵的现身,不仅救了婠婠一命,更在师妃暄那坚不可摧的剑心上,留下了一道微不可察,却可能影响深远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