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行之北上河北,如同一位技艺高超的弈者,落下了关乎少帅军北境安危的关键一子。他此行不仅是为了稳住窦建德,更是要将这位雄踞河北的豪杰,从潜在的敌人转变为至少是暂时的盟友,为少帅军全力南下扫清后顾之忧。
就在虚行之的车驾消失在北方官道烟尘中不久,寇仲在合肥厉兵秣马,整军经武,全力推行“军功授田制”,消化合肥战果,稳固内部之际,一队风尘仆仆、却纪律严明的骑兵,护卫着一名气度不凡的使者,抵达了合肥城下。
这队骑兵约五十人,人人剽悍,眼神锐利,显然都是百战精锐。为首那名使者,年约三十许,身材健硕,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一股草莽豪气与久经沙场的沉稳,正是窦建德麾下大将,也是其同乡好友,深受信任的刘黑闼!
“河北夏王麾下,刘黑闼,奉我主之命,特来拜会寇少帅!”刘黑闼声如洪钟,在城下朗声通报,不卑不亢。
消息传至帅府,寇仲心中一动,与身旁的包志复等人对视一眼。虚行之才刚北上,窦建德的使者就到了,而且来的还是其心腹大将刘黑闼,这速度,这分量,都远超他的预期。看来,虚先生北上的消息已然传开,并且窦建德对此事极为重视。
“快请!”寇仲整理了一下衣甲,亲自迎出府外。
双方在修缮一新的帅府大堂分宾主落座。刘黑闼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厅内诸将,最后落在主位的寇仲身上,心中也不禁暗赞一声:好一条凛凛大汉!难怪能在江淮搅动风云,连杜伏威都栽在其手中。
“刘将军远道而来,寇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寇仲抱拳,礼节周到。
刘黑闼拱手还礼,豪爽一笑:“少帅客气了!黑闼是个粗人,不喜欢绕弯子。我主夏王听闻少帅少年英雄,横扫江淮,心中甚是钦佩。日前又闻贵军师虚行之先生北上,欲与我主共商大计。我主深感少帅诚意,故特派黑闼前来,一来是回访,二来,也是想与少帅当面探讨一下,这天下大势,以及你我两家的……未来。”
他话语直接,开门见山,带着河北豪杰特有的爽快,却也暗藏机锋。
寇仲哈哈一笑,喜欢这种不绕圈子的谈话方式:“刘将军快人快语,寇仲佩服!不知夏王有何指教?”
刘黑闼神色一正,沉声道:“指教不敢当。如今天下,杨广暴虐,失道寡助,困守洛阳,不过是冢中枯骨。李渊虽据长安,挟持幼主,看似势大,然其关陇门阀出身,与民争利,未必能得天下之心。纵观四海,能称英雄者,除我主夏王与少帅之外,寥寥无几!”
他先是一顶高帽送上,随即话锋一转:“然,天下英雄并起,若各自为战,互相攻伐,最终不过是便宜了李渊、杨广之流,徒令生灵涂炭。我主夏王仁义布于四海,志在解民倒悬,听闻少帅亦有安民济世之志。故而,我主有意,与少帅结为盟好,共抗强敌!”
“结盟?”寇仲眼中精光一闪,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夏王欲如何结盟?”
刘黑闼早有准备,朗声道:“简单!两家签订盟约,互不侵犯,各安疆界。我河北大军,绝不南下踏入江淮一步!少帅亦可放心经略南方,无北顾之忧。此外,两家可互通商贾,共享关于李阀、杨广之重要军情。若李阀或杨广任何一方,欲攻击你我其中一家,另一家则需出兵牵制,使其不能全力施为!如此,你我两家便可互为犄角,共保平安,待时机成熟,再共议天下之事!”
这个提议,听起来极为诱人。互不侵犯,互通有无,共同御敌,这几乎完美地解决了少帅军北方的威胁,为寇仲全力南下提供了绝佳的外部环境。
包志复等将领闻言,脸上都露出意动之色。若能稳住窦建德,少帅军便可倾尽全力,扫平林士弘、沈法兴等南方割据势力,彻底统一江东,实力必将暴涨!
然而,寇仲却并未立刻答应。他经历了太多,深知这乱世之中的盟约,往往脆弱得如同纸张。利益一致时自然是蜜里调油,一旦利益发生冲突,翻脸比翻书还快。窦建德主动提出如此优厚的条件,其背后,难道没有自己的算计?
他沉吟片刻,目光直视刘黑闼,缓缓道:“夏王美意,寇仲心领。结盟互保,确是美事。只是……寇仲有一事不明,还望刘将军解惑。”
“少帅请讲。”
“如今天下,李阀、杨广势大,乃你我共同之敌。然,若有一日,你我其中一家,与李阀或杨广爆发大战,另一方,当真会如约出兵牵制吗?”寇仲的问题尖锐而直接,“须知,出兵牵制,意味着要直面李阀或杨广的主力,损失必然惨重。届时,盟约是否还能如金石般坚固?夏王……又当真愿意为了我寇仲,去硬撼李阀铁骑或杨广的精兵吗?”
刘黑闼似乎料到有此一问,面色不变,坦然道:“少帅所虑,合情合理。乱世之中,盟约确需实力维系。我主亦深知此点。故而,盟约之基础,在于两家实力相当,利益共通。若一家势弱,另一家自然难以全力相助。所以,结盟之意义,更在于互为声援,震慑强敌,使其不敢轻易对任何一方全力用兵,为两家争取发展壮大的时间!至于具体出兵几何,何时出兵,届时可视具体情况,再由双方协商而定。我主夏王,一诺千金,既已结盟,绝不会坐视盟友被强敌吞并而不管!”
他这番话,既承认了盟约的局限性,也强调了其战略意义,更抬出了窦建德的信誉,可谓滴水不漏。
寇仲心中快速权衡。虚行之北上,首要目标就是稳住窦建德,避免两线作战。如今窦建德主动递出橄榄枝,条件优厚,若断然拒绝,不仅辜负了虚行之的努力,更可能立刻将窦建德推向对立面,北境永无宁日。接受盟约,虽有风险,但利远大于弊。至少,在窦建德与李阀或杨广爆发直接冲突之前,这道盟约就是有效的护身符。
想通此节,寇仲脸上露出笑容,举起茶杯:“刘将军快人快语,剖析透彻,寇仲再无疑虑!夏王仁义,寇仲久仰!能与夏王结盟,共抗强敌,乃我少帅军之幸!请以茶代酒,预祝你我两家,盟约永固,携手共进!”
刘黑闼见寇仲应允,也是大喜,举起茶杯:“少帅豪气!黑闼必将此言带回,我主闻之,定然欣慰!愿两家永为盟好,共谋大事!”
两人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算是初步达成了盟约。
接下来的几日,寇仲设宴款待刘黑闼及其随从,双方就盟约的具体细节,如通商口岸、情报共享机制等,进行了进一步的磋商,气氛颇为融洽。刘黑闼的豪爽与见识,也给寇仲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然而,在宴席的间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道白色的倩影,如同月下的精灵,悄然接近了寇仲。
“少帅,与窦建德结盟,固然是步好棋。”婠婠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媚意,却又直指核心,“不过,窦建德此人,看似豪侠,实则野心不小,其麾下亦非铁板一块。此盟约,可利用,却不可尽信。尤其需小心其麾下诸如刘黑闼、苏定方等骄兵悍将,未必都甘于偏安河北。少帅南下之时,北境防务,仍需安排得力人手,小心戒备才是。”
寇仲看了婠婠一眼,点了点头。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盟约是纸上的,刀把子才是硬道理。与窦建德结盟,只是为了争取时间,他从未天真到将北方的安全完全寄托于一纸盟约之上。
送走刘黑闼后,寇仲立刻召集众将,宣布了与窦建德结盟的消息,全军振奋。北境威胁暂时解除,意味着少帅军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执行既定的南下战略!
寇仲站在合肥城头,目光越过长江,投向南岸那一片富庶而尚未完全臣服的土地。林士弘、沈法兴……下一个,轮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