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北,邙山深处。
这里人迹罕至,峰峦叠嶂,古木参天。在一处被人工开凿、巧妙利用天然洞穴扩建而成的巨大秘密基地深处,气氛却与山外的静谧截然不同。此地戒备之森严,远超皇城,明哨暗卡林立,更有经过特殊训练的獒犬巡逻,连飞鸟经过上空都会引起警觉。这里,便是暗卫掌控下,级别最高的技术研发与试验基地,代号“天工坊”。
此刻,在“天工坊”最深处,一处完全由厚重青石垒砌、带有泄压通道的密闭试验场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几名脸上带着烟熏火燎痕迹、眼神却异常专注的工匠,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些黑灰色的粉末从石臼中取出,填入一个特制的厚壁陶罐中。这些粉末,便是根据杨广提供的思路,由精通炼丹术的方士和工匠们,经过无数次尝试,初步配制出的“火药”。
其主要成分是硝石、硫磺和木炭。然而,此时的他们,还远未掌握这门足以改变战争形态的“神术”的精髓。
负责此项目的,是暗卫“人组”中一位代号“雷火”的统领,他原本是军中火器营的匠师,后被秘密吸纳。他此刻眉头紧锁,向站在远处高台观察口后的杨广汇报,声音在空旷的石室内带着回响:
“陛下,按照您赐下的‘古方’配比,我们反复尝试,确能引发爆燃,声光效果远超寻常火油、猛火油。但……威力极其不稳定,时强时弱,且极难控制。十次试验,能有三次成功爆燃已属侥幸,其余不是只冒烟,就是燃烧缓慢,更有甚者,在研磨或填充时便无故自燃,已伤了好几个弟兄。”
杨广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一名工匠将引信插入陶罐,众人迅速退至掩体之后。引信点燃,嘶嘶作响着没入罐中。
短暂的寂静后——
“噗——”
一声沉闷的、如同湿柴燃烧般的响声,陶罐猛地一震,罐口喷出一股浓密的黑烟和些许火星,罐体本身却只是裂开几道缝隙,并未炸碎。威力甚至不如一名壮汉奋力一掷。
浓烟呛得人咳嗽不止,试验场内弥漫开一股刺鼻的硫磺和硝烟味。工匠们脸上写满了沮丧和无奈。
“陛下,您看,”“雷火”苦涩道,“硝石提炼不易,纯度时高时低;硫磺杂质太多;木炭的种类、研磨细度似乎也影响巨大。我们试遍了能找到的所有材料,调整了不下百种配比,始终无法稳定。而且,这粉末状的药粉,受潮便失效,运输、储存皆是难题。若要用于实战,恐怕……难堪大用。”
杨广沉默着。他深知问题所在。黑火药的威力,取决于原料的纯度、颗粒化的程度以及紧密的封装。在这个缺乏现代化学工业支撑的时代,要实现这些,难如登天。仅仅依靠工匠们的经验摸索,效率太低,风险太大。
“将所有试验记录,包括每一次的原料来源、配比、加工过程、天气温湿度、以及最终效果,全部整理好,送到朕的密室。”杨广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暂停所有实体试验,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再尝试配制和引爆。”
“遵旨!”雷火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领命。
……
皇城密室,灯火长明。
杨广摒退左右,独自面对着一摞厚厚的、写满了各种数据和失败记录的卷宗。他闭上双眼,意识完全沉入《御尽万法根源智经》那浩瀚无边的推演空间之中。
在他意念的驱动下,整个“天工坊”试验场被完美复现出来。无数代表着硝石、硫磺、木炭的微小光点浮现,它们的纯度、晶体结构、颗粒大小被智经逐一解析、量化。成千上万种不同的配比方案,在星海中如同瀑布般流泻、组合。
这不再是盲目的试错,而是基于物质本质原理的超级计算。
推演开始:
场景一:纯度不足的硝石与硫磺,混合粗糙研磨的木炭。能量释放效率低下,大部分化学能转化为热能和浓烟,推力不足。结果:爆燃失败或威力微弱。
场景二:配比接近最佳,但原料是粉末状。燃烧面极大,反应过于剧烈且难以控制,极易在密闭空间内形成爆轰,但若封装不严或受潮,则迅速失效。结果:极不稳定,危险性高。
场景三:尝试不同的木炭原料(柳木炭、杉木炭、麻杆炭……),智经瞬间模拟其燃烧速率和产气量,筛选出最佳选择。
场景四:模拟提纯工艺——硝石的溶解、重结晶;硫磺的蒸馏、冷凝……智经推演出在这个时代技术条件下,所能达到的最高纯度路径。
场景五,也是关键的一步:颗粒化。智经开始模拟将混合均匀的药粉,在特定湿度下,压制、破碎、筛选成大小均匀的颗粒。这个过程,极大地增加了火药的稳定性、防潮性,并且通过控制颗粒大小,可以调控燃烧速率,使其从爆燃(deflagration)向着更猛烈的爆轰(detonation)迈进!
一次,十次,百次,千次……
在现实世界中需要耗费数月、数年,甚至付出生命代价才能完成的试验,在智经的推演空间内,以惊人的速度进行着。无数失败的可能性被排除,最优的路径逐渐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杨广缓缓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锐利光芒。他提起笔,在一张新纸上,写下了一系列极其精确的数据:
【最佳配比】:硝石七成五、硫磺一成、木炭一成五。(精确到分毫)
【原料要求】:硝石需经三次溶解重结晶提纯;硫磺需蒸馏去除砷等杂质;木炭需选用特定树龄的柳木,密闭窑烧,研磨至特定细度。
【关键工艺】:混合药粉需以微量米汤为黏合剂,置于特制铜盘内,阴干至特定湿度,以石碾轻压成薄片,再破碎,过筛,取粒度均匀者。
【封装要求】:需使用致密干燥的厚壁陶罐或铁罐,引信需以油纸包裹,密封存储。
这不仅仅是一个配方,更是一套完整的、超越时代的生产工艺和质量控制标准。
……
数日后,“天工坊”最深处的试验场再次启用,但气氛截然不同。
所有参与此项目的核心工匠和暗卫成员,都被要求站在了远离试验场的坚固掩体之后,只有“雷火”和两名绝对可靠的助手,按照杨广亲笔书写、并由影子口述的详细步骤,进行最后的操作。
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提纯后的雪白硝石、淡黄硫磺、漆黑木炭,按照匪夷所思的精确比例,在石磨上小心混合。接着是加入微量米汤,阴干,压制,破碎,过筛……最终得到了一小堆色泽均匀、颗粒细腻的黑色火药。
这火药看上去,与之前那些灰扑扑的粉末似乎并无太大不同,但拿在手中,却能感觉到一种沉甸甸的、内敛的质感。
最后一步,是将这些颗粒火药,紧密地填入一个特制的、带有强化铁箍的厚壁陶罐中,插入一根经过反复测试、燃烧速度稳定的新型引信。
所有人退到安全距离之外,掩体之后,连呼吸都屏住了。
“雷火”亲自检查了最后一遍,深吸一口气,看向影子。影子微微颔首。
引信被点燃,火星沿着引线迅速蔓延,消失在陶罐口。
这一次,没有漫长的等待。
就在引信没入罐口的下一刹那——
“轰!!!!!!”
一声如同九天惊雷般的巨响,猛然炸开!整个试验场仿佛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坚固的青石墙壁传来回响,顶棚簌簌落下灰尘。
那厚壁陶罐在巨响中瞬间化为无数碎片,裹挟着巨大的能量,如同暴风雨般射向四周!强大的冲击波甚至让远处掩体后的人们感到胸口一闷,耳中嗡嗡作响!
火光与浓烟冲天而起,远超以往任何一次试验!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更加浓烈、更加纯粹的硝烟气息。
当烟尘稍稍散去,众人迫不及待地望向前方。只见原本放置陶罐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浅坑,周围的石壁上布满了深深的划痕和嵌进去的陶片碎片!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毁天灭地般的威力震慑住了,目瞪口呆,仿佛看到了神迹降临。那些参与研制的工匠,更是浑身颤抖,有的甚至直接跪伏在地,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恐惧还是激动。
“雷火”脸色煞白,又迅速涌上一股潮红,他猛地转向影子,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形:“成……成功了!这威力……这威力足以开山裂石!这……这是神雷啊!”
影子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目睹这远超预期的爆炸效果,面具下的瞳孔也是微微收缩。他沉声道:“此乃陛下天授之神物,尔等有幸参与,当誓死保密!”
他环视四周,目光如刀:“今日在场所有人,需立下血誓!关于此物之一切,包括其存在、其威力、其制法,若有半字泄露,诛灭九族!”
所有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纷纷跪地发誓,神色肃穆而恐惧。
杨广虽然未亲临现场,但通过影子事无巨细的回报,对试验结果了然于胸。他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冰冷的满意。
“将此物的所有相关资料,包括朕的手书,列为‘天字第一号’绝密。”杨广对影子下令,“所有原料采购、加工、配制,分由不同小组进行,任何人不得掌握完整流程。成品火药,由你亲自掌管,没有朕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动用,包括你在内。”
“遵旨!”影子深知此物的可怕与重要。
“另外,在‘天工坊’内,选址建立绝对独立的‘火药库’,规制按最高防御等级,由最忠诚的暗卫日夜看守。库房设计需考虑泄爆、防火、防潮,具体要求,朕稍后会给你图纸。”
杨广有条不紊地下达着指令,将这门刚刚诞生的“战争之神”,牢牢地锁进了最坚固的笼子里,并握紧了唯一的钥匙。
他知道,火药的诞生,将彻底改变这个时代的战争模式,甚至是历史的走向。但它是一把双刃剑,在真正需要它出鞘,给予敌人毁灭性一击之前,必须确保它绝对安全,绝对保密。
硝烟散尽,秘密深藏。一项足以颠覆乾坤的技术,在这邙山深处,悄然完成了关键的突破,只待未来某一刻,石破天惊,震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