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那边叮叮当当搞得热火朝天,兵部衙门里,气氛却是另一种凝重。
这里没有弥漫的药香,也没有呛人的黑烟,只有一股子洗刷不掉的皮革、铁锈和汗液混合的味道。
校场上,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而衙门正堂内,却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卫铮端坐在主位之上,一身玄色常服,并未着甲,但那股子百战余生的杀伐之气,却比任何铠甲都更具压迫感。
她面前的长案上,堆满了各地军镇报上来的文书、兵册、舆图,还有几把形制不一、有明显磨损的旧式腰刀。
下首坐着兵部一众属官,有从玄甲军跟着她过来的老部下,一个个坐得笔直,眼神锐利;
也有从前朝或慕容桀时期留任的旧军官,此刻大多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
还有几个是通过新朝选才试刚进来的年轻面孔,带着几分初生牛犊的锐气和好奇。
卫铮没说话,只是拿起案上一把刀口已经翻卷的旧腰刀,用手指弹了弹,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又拿起另一份兵册,上面某个边镇的兵员名额写得满满当当,可旁边却附着一份密报,直言该镇吃空饷严重,实际兵员不足七成。
“啪!”
她将旧腰刀和兵册同时扔在案上,声音不大,却让底下好几个旧军官浑身一颤。
“这就是我凤鸣朝的边防?”
卫铮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字字清晰。
“刀,是砍卷了刃没人管的废铁!兵,是纸面上糊弄鬼的数字!”
她目光如电,扫过那几个缩着脖子的旧军官:
“赵侍郎,你是老行伍了,你说说,拿着这样的刀,带着这样虚报的兵,若是北边萨仁公主的铁骑南下,或是西边那些还不安分的部落叩关,怎么守?拿头去顶吗?”
被点名的赵侍郎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闻言冷汗直接就下来了,支支吾吾道:
“大……大元帅容禀……这,这各地军镇情况复杂,旧弊非一日之寒,还需……还需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卫铮冷笑一声,打断他。
“敌人会给你时间徐徐图之?慕容桀的棺材板还没盖严实呢!是不是要等刀架到脖子上,才知道疼?”
她站起身,走到大堂中央悬挂的巨大疆域图前,手指点着北部和西部漫长的边境线:
“看看!这么长的线,就靠这些破烂和空额去守?我睡觉都不安稳!”
她猛地转身,看向那些老部下和新来的年轻人:
“兵部,不是养老的地方!更不是喝兵血、吃空饷的窝子!从今天起,兵部的规矩,改一改!”
“第一,整军!三个月内,所有边镇、卫所,给老娘——咳,给本帅重新核验兵员!
有一个算一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坟!
吃空饷的,贪墨军械的,有一个查一个,查出来,按《凤典》军法论处,绝不姑息!
监察院的石督主,会很乐意帮忙!”
提到石红绡,那几个旧军官脸都绿了。
“第二,换装!”卫铮走回案前,拿起一份盖着工部大印的文书。
“欧冶尚书那边,新一批的制式横刀、强弓劲弩、还有轻便坚固的镶铁皮甲,已经开始量产。
优先配给边防诸军!把这些破烂,都给本帅扔进炼炉里重铸!”
“第三,精训!”她的目光落在那些年轻面孔上。
“讲武堂要扩大规模,不仅要教战阵武艺,更要教兵法地理,教忠君爱国!
各军主将,轮流进讲武堂听课、考核!
不合格的,就给姑奶奶我滚下来,让能者上!”
她每说一条,语气就加重一分,那股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气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还有你们!”她最后看向那些留任的旧军官。
“过去的事,陛下仁慈,可以不予深究。
但从今往后,谁再敢阳奉阴违,拿军国大事当儿戏,就别怪姑奶奶我不讲情面!
我卫铮的刀,砍过慕容桀的爪牙,也不介意再多砍几个蛀虫!”
她这番话,没有丝毫文绉绉的修饰,直白,粗暴,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末将(下官)遵令!”以老部下为首,众人齐声应道,声震屋瓦。‘
’那几个旧军官也慌忙跟着表态,声音却带着颤抖。
卫铮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点了几个老部下的名字,让他们立刻带队,分赴几处问题最严重的边镇,实地核查兵员、督导换装。
又安排那几个年轻人,着手制定讲武堂的轮训计划和新的考核标准。
整个兵部,像一架生锈许久但核心零件依旧强悍的战争机器,被卫铮这双布满老茧的手,强行抹去锈迹,注入了新的燃料,开始隆隆运转起来。
几天后,卫铮更是亲自跑到了京郊大营。
校场上,寒风猎猎。
一队刚换装了新式镶铁皮甲和横刀的女兵,正在练习搏杀。
动作还有些生涩,但眼神却格外专注。
卫铮没穿帅服,就穿着一身普通军官的皮甲,走到一个明显动作跟不上、急得满头大汗的女兵面前。
“手腕发力不对!不是用死力气抡!”卫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女兵耳中。
她直接拿过那女兵手中的刀,做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劈砍动作,刀锋破空,发出“嘶”的一声轻响。
“腰腹带动,手腕顺势而出!看清楚了?”
那女兵看着卫铮那双平静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眼睛,用力点头:“看……看清楚了!”
“自己练五十遍!”卫铮把刀塞回她手里,又走向下一个。
她没有长篇大论的说教,只是用最直接的动作纠正,用最简洁的命令要求。
整个校场上,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兵刃破风声,以及卫铮偶尔响起的、简短有力的指点。
消息传到宫里,李昭华正与崔沅商议赋税新政。
听到内侍回报,说卫大元帅亲自在京郊大营,手把手教女兵练刀,一待就是大半日。
李昭华放下茶盏,眼中满是笑意和信任:“有卫铮在,朕可安枕矣。边疆交给她,比十座铁打的关城还让朕放心。”
崔沅也微微颔首:“卫帅治军,如山之固。有她整顿武备,陛下推行文治,方能无后顾之忧。”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暗流涌动。
但在卫铮坐镇的兵部和她目光所及的军营里,只有最直接的命令和最严格的执行。
这位不善言辞的女帅,正用她最熟悉的方式,为这崭新的凤鸣王朝,锻造着最坚固的盾与最锋利的矛,牢牢守护着这片她用血与火打下来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