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下,城墙根附近,此时已彻底化为了另一片修罗场,与城头上血肉横飞的厮杀相比,这里弥漫的是另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和痛苦。
临时用油布、门板搭起的简陋棚子连成一片,这便是济世堂设立的临时救护所。
雨水无情地敲打着棚顶,汇成水流从边缘哗啦啦淌下,在地上冲出道道泥沟,泥沟里混杂着淡淡的血色。
棚内棚外,到处都是伤员。
痛苦的呻吟声、压抑的惨叫声、医官们急促的指令声、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草药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残酷的战地悲歌。
不断有新的伤员从城头上被抬下来,大多浑身是血,伤势骇人。
缺胳膊断腿的、肚破肠流的、被滚石砸得骨断筋折的…景象惨不忍睹。
而在这里主持大局的,正是玄真道长。
她早已脱去了那身飘逸的道袍,换上了一件沾满血污和泥点的粗布麻衣,袖子高高挽起,露出沾满血渍却稳定无比的手臂。
发丝被雨水打湿,几缕贴在额角,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眼神专注而慈悲,动作又快又稳,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和恐怖都与她无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的伤员和需要施救的生命。
“快!这个需要立刻止血!金疮药!快!”
“他的腿保不住了!准备锯子!用麻沸散!”
“担架!这边需要一个担架!轻一点!”
玄真道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在混乱的救护所里传开。
她如同一个最高明的指挥家,指挥着麾下所有医官和志愿来的妇孺,进行着这场与阎王抢人的战斗。
她亲自检查每一个重伤员的情况,手指飞快地搭脉、查看伤口,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看到一个年轻女兵腹部被划开,肠子都隐约可见,旁边的学徒吓得脸色发白,手都在抖。
玄真一步上前,冷静道:“别慌!按住这里!对!拿我的针来!”
她接过弟子递来的长针(类似缝合针,经过特殊处理),穿好特制的羊肠线,竟然就在这风雨飘摇、光线昏暗的棚子里,开始为那女兵缝合腹腔!
手法之精准稳定,仿佛不是在缝合血肉,而是在刺绣一般。
那女兵痛得几乎晕厥,玄真一边手下不停,一边温声安抚:“好孩子,忍一忍,很快就好…想想云州城,想想你的姐妹…坚持住…”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道韵,让那女兵奇迹般地平静了一些。
缝合、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抬到干净棚子里去,注意保暖,喂她喝下参汤。”玄真吩咐道,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混着雨水滑落。
她又立刻转向下一个伤员。
雨水时常泼进棚内,她就让人举着油布遮挡。光线太暗,就点起更多的油灯和火把,哪怕这样更容易成为敌军远程攻击的目标。
“道长!危险!您退后些吧!”有弟子看着远处飞来的零星箭矢,焦急地劝道。
玄真头也不抬,正在为一个被砸断肋骨的士兵正骨:“退?退到哪里去?我等在此,多救一人,城头便多一分力!我等在此,伤员便多一分生望!岂能退?”
她不仅救人,还不断鼓励着所有人。
“好姑娘,你是好样的!”
“兄弟,撑住,你这条胳膊还能保住!”
“大娘,多谢您来帮忙,对,就这样按住!”
看到崔沅派人送来的急需药材,她立刻安排人分发下去。
看到热腾腾的姜汤和食物送来,她立刻安排优先供给伤号和疲惫的医官。
她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牢牢钉在这片死亡与痛苦交织的地带。
那些从前线抬下来的伤员,无论伤得多重,只要看到玄真道长那沉稳的身影,听到她那平和的声音,眼中都会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是玄真道长…”
“道长在…我们有救了…”
“快抬我过去…”
士气,在这种无声的守护中,悄然凝聚。
一个断了手臂的士兵在被抬去手术前,突然挣扎着抓住玄真的衣角,嘶哑地问:“道长…城…城守得住吗?”
玄真停下脚步,俯下身,用干净的手背擦了擦他脸上的血污,目光坚定而温暖,声音清晰地传入周围所有人的耳中:
“守得住。”
“卫将军正在城头杀敌,崔先生在保障后方,欧冶大家在制造利器,大帅运筹帷幄。”
“老道我,别无所长,只会些许医术,但也在此向你们保证,只要还有一口气,济世堂绝不放弃任何一人!”
“我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死战!云州,绝不会丢!”
她的话如同带着某种力量,让所有听到的伤员和医官都热泪盈眶,重新燃起斗志。
“守得住!”
“死战!”
微弱却坚定的应和声在救护所里响起。
玄真直起身,再次投入到抢救中。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血污沾染了她的面颊,但她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星,充满了对生命的敬畏和对信念的坚守。
青囊济世,雨夜仁心。
她或许不曾挥刀杀敌,但她此刻所做的事情,同样是在战斗,是在守护,是在为这座浴血的城市,注入着生生不息的力量!
城头上的厮杀声依旧激烈,但城下这片棚区里,希望与生命的光辉,同样不曾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