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华一气冲出花园,胸口那股邪火烧得她肺管子都疼。
李承嗣那副嘴脸和“本分”二字,像两把钝刀子在她心口反复切割。
她没有回那座精致的绣楼鸟笼,而是凭着本能,运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内息,身形比往常更为轻捷地几个起落,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后花园最僻静的角落,躲在了那座巨大的太湖石假山后。
冰凉的石头贴着滚烫的额头,她运转内力,几个周天后,才勉强将翻涌的气血压下。
“他爹的!”她低骂一句,声音带着内力激荡后的沙哑。
手中的剑鞘被她无意识攥紧,坚硬的木鞘在她天生神力之下,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就在她心绪稍平,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时,假山另一头,隔着几层嶙峋的孔洞,隐约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这地方是她偶然发现能避开耳目的清净所在,平日绝少人来。
李昭华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屏住呼吸,内力自然而然地流转至耳部经络,听觉瞬间变得异常敏锐——这是她修炼内力后发现的妙用之一。
是她爹,赵王李崇的声音。听着比平时更沉,还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
“……燕王那边,胃口也太大了!三千骑兵是不假,可要本王把昭华……”
“昭华”二字如同冰锥,瞬间刺入李昭华的耳膜,她浑身的血液“唰”地一下,仿佛瞬间冻结。耳朵里嗡嗡作响,唯有自己的名字在疯狂回荡。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王府那个总是一肚子坏水的心腹幕僚,王先生。
声音像毒蛇吐信,又滑又冷:“王爷,慎言啊!
如今这局面,北边燕王势大,西边流寇闹得凶,咱们这点家底,经不起折腾!
燕王世子……咳,是有些风流名声,可那毕竟是世子!
昭华郡主嫁过去,那是高攀,是联姻结盟!
有了那三千铁骑,咱们进可攻,退可守,这买卖……值!”
“值?” 李昭华在心中冷笑,指甲深深抠进假山的石缝,坚硬的石头在她指下簌簌落下碎屑。
燕王世子?那个在京城臭名昭着、虐杀婢女如同儿戏的禽兽?
把她送去“侍奉”他?这和把她推入火坑、挫骨扬灰有何区别!
她爹没立刻吭声。李昭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内力在体内奔涌,几乎要控制不住。
她死死咬着下唇,期待着,期盼着那个她称之为父亲的男人,能说出哪怕一句维护的话。
短暂的沉默,像钝刀子割肉。
终于,赵王李崇长长叹了口气,那声音透着股被形势压垮的无力,也透着股让李昭华心死的凉薄:“话是这么说……可昭华那性子,烈得很……怕是不肯……”
“父王!”一个李昭华此刻最恨之入骨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急切与厌烦,正是她那好兄长,李承嗣!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她肯不肯?
她一个丫头片子,生下来不就是为了联姻,替家里分忧的吗?
这是她的福气!也是她的本分!”
李承嗣的声音拔高,充满了刻薄与恶毒:
“再说了,她那野性子,整天舞刀弄枪,半点闺秀样子都没有!
留在府里也是惹是生非,丢尽咱们王府的脸面!
能换三千铁骑,那是废物利用!是她能为咱们李家做的最大的贡献了!”
废物利用……最大的贡献……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夹杂着李承嗣那毫不掩饰的恶意,狠狠烫在李昭华的心尖上。
她眼前发黑,体内奔涌的内力几乎失控,那滔天的怒火与彻骨的冰寒交织在一起,让她纤细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极致的愤怒与濒临爆发的力量在撕扯着她的经脉。
她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剧烈的疼痛才让她勉强保持住一丝清明。
原来,在他们眼里,她李昭华,身负神力与武艺,就只是个能换三千匹马的“废物”?
一个可以随手丢弃、用来讨好强邻的物件儿?
她那点不甘于“本分”的反抗,反倒成了他们迫不及待把她扫地出门换取利益的借口?
假山那头,她爹赵王似乎被儿子这番赤裸裸的言论噎住了,又沉默了几息。
那短暂的沉默,对李昭华而言,比李承嗣的恶毒言语更诛心。
那是她亲爹最后的犹豫,或者说,是默许前……对利益与亲情的最后权衡?
终于,赵王李崇的声音再次响起,疲惫又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冷酷,彻底浇灭了李昭华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期盼:
“罢了……王先生,你去回复燕使……就说……本王……应了。
让那边准备好交割兵马……至于昭华……先瞒着她,等燕使到了,再……”
后面的话,李昭华已经听不清了。
她背靠着冰冷的假山,身体一点点滑下去,瘫坐在潮湿的泥土上。
体内翻腾的内力骤然平息,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与寒冷。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李承嗣那句恶毒的“废物利用”和她爹那句冰冷的“应了”在反复回荡撞击。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扭曲。
什么父女之情?什么骨肉血脉?在权力和利益面前,连同她苦修多年的力量一起,都显得如此可笑,狗屁不如!
她抬起头,透过假山嶙峋的孔洞,望向外面那片被精心打理、却虚假得令人作呕的花园天空。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手背上,瞬间变得冰凉。
棋子。
原来,她一直只是这权力棋局上,一颗随时可以被舍弃、被交易的棋子。
而她那身自以为能劈开枷锁的力量,在父兄的算计与这吃人的世道面前,显得如此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