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停在路边，沈知意扒着轿帘，看得正入神。街角有个老手艺人，正在做糖人。只见他舀起一勺熬得金黄的糖稀，手腕灵活地上下翻飞，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的小凤凰就出现在了木架上，在阳光下亮晶晶的，特别招人喜欢。
沈知意的眼睛一下子就黏在了那只小凤凰上，再也挪不开了。她看得专注，连呼吸都放轻了，苍白的脸颊因为兴奋透出一点极淡的粉色，小声对云苓惊叹：“云苓你看！那只小鸟儿！像是活的似的！真好看……”
云苓笑着附和：“是呢小姐，做得真精巧。”
沈知意看着那糖人，又看看其他插在草靶子上的小兔子、大鲤鱼，眼里满是喜欢，可看着摊子前围着的一群叽叽喳喳、伸手向爹娘要钱买糖人的小孩，她眼神又黯淡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细声细气地，带着点自嘲的意味：“我小时候……好像从来没吃过这个呢……”
她声音不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落寞，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这话，偏偏就一字不落地飘进了就站在轿子旁边、抱着手臂当门神的萧绝耳朵里。
萧绝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落在那糖人摊子上，又扫过她盯着糖人时那亮得异常、此刻却蒙上一层淡淡失落的眸子，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没吃过？
丞相府连个糖人都舍不得给她买？
也是，就王氏那德行……
他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又冒了出来。再看她眼巴巴望着、却又不敢开口说要的样子，只觉得这女人真是麻烦又……可怜。
他萧绝的王妃，想要个破糖人，还用得着看别人脸色？还用得着回忆什么小时候？
他懒得废话，更没心思去跟那群小屁孩挤在一起挑挑拣拣。直接解决问题，是他一贯的风格。
于是，在沈知意还沉浸在那点小伤感里，在云苓正想着要不要自己去给小姐买一个的时候，萧绝动了。
他几步走到那糖人摊子前。
那做糖人的老爷爷正乐呵呵地给一个刚拿到小猴子糖人的孩子插上竹签，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穿着墨蓝常服、身材高大、面容冷峻、周身散发着“闲人勿近”气息的年轻男子站在他摊子前，那眼神扫过来，比他那刚熬好的糖稀还烫人，吓得老爷爷手一抖，差点把糖勺掉了。
“客、客官……您……您要个什么样式？”老爷爷声音都有点发颤。
萧绝没看那些插着的成品，目光在摊子上那熬糖的小锅、各种模具和插满糖人的草靶子上扫了一圈，然后，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不是碎银，是整整一锭雪花花的、足够把这整个摊子连同老爷爷的家当都买下来的十两官银！
“啪！”
那锭银子被随手丢在了摊子边缘，发出沉闷的响声。
老爷爷眼睛都直了，看着那锭银子，又看看萧绝，结结巴巴：“客、客官……这……这太多了……小的找不开……”
萧绝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那个插满糖人的草靶子，以及摊子上所有的家伙什儿，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不用找。这些，本王……我都要了。”
老爷爷：“！！！”
周围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萧绝和那锭银子上。
连轿子里的沈知意和云苓都惊呆了，张着小嘴，半天没合上。
都要了？！
整个糖人摊子？！包括那个插满了二三十个糖人的大草靶子？！
老爷爷以为自己听错了，哆哆嗦嗦地确认：“客官……您……您是说……这……这整个摊子？”
“嗯。”萧绝不耐烦地应了一声，觉得这老头儿耳朵不太好。他回头，看向轿子方向，对着还处于震惊状态的沈知意，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点嫌弃：“还愣着干什么？过来挑。”
沈知意被他一喊，这才回过神来。她由云苓扶着，颤巍巍地下了轿，走到摊子前，看着那个比她人还高的、插满了各式各样晶莹剔透糖人的大草靶子，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看看糖人，又看看萧绝，再看看那锭闪瞎人眼的银子，整个人都懵了。
“王……公子……”她差点喊错，赶紧改口，声音细弱，带着难以置信，“这……这太多了……妾身……我只要一个就好……”
萧绝瞥了她一眼，觉得这女人真是啰嗦。“让你挑就挑，哪来那么多废话。”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带着他特有的、气死人的逻辑，“剩下的，留着看。”
留着……看？！
糖人是用来吃的啊王爷！哦不，公子！
云苓在一旁听得嘴角直抽搐。
那卖糖人的老爷爷此刻也反应过来了，这是遇上贵人了！天降横财啊！他激动得老泪纵横，也顾不得什么摊子了，连连作揖：“谢谢贵人！谢谢贵人！您随便挑！随便挑！都是小老儿刚做的，新鲜着呢！”
沈知意看着萧绝那副“你再不挑我就把摊子掀了”的不耐烦表情，只好硬着头皮，伸出细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草靶子最顶上那只最精致、最闪亮的小凤凰：“我……我要那个……”
萧绝抬手，轻松地把那只小凤凰取了下来，递到她面前。
沈知意接过那冰冰凉凉、晶莹剔透的小凤凰，捧在手心里，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眼睛亮得惊人，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真心实意的、极其灿烂的笑容，甜甜地道：“谢谢公子！”
这一笑，仿佛冰雪初融，春花绽放，连周遭喧闹的街市都为之失色了一瞬。
萧绝看着她那毫不掩饰的开心笑容，听着那声甜甜的“公子”，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耳根似乎又有点发热。他粗声粗气地对身后的侍卫吩咐：“把东西弄走。”
两个侍卫立刻上前，一个扛起那个巨大的、插满糖人的草靶子，一个开始收拾摊子上的其他零碎。
那老爷爷千恩万谢地捧着那锭银子，欢天喜地地走了。
而周围的百姓们，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一个冷面公子为博红颜一笑，直接买下整个糖人摊子，还让侍卫扛着那个夸张的糖人靶子招摇过市——个个都目瞪口呆，议论纷纷。
“我的老天爷！这是哪家的公子？出手也太阔绰了！”
“为买个糖人把整个摊子都买了？我没看错吧？”
“那小娘子真是好福气啊！瞧把她高兴的！”
“就是这公子哥儿……脸色有点吓人……”
沈知意捧着那只小凤凰，听着周围的议论，脸颊绯红，羞得把头埋得低低的，心里却像是打翻了蜜罐子。
而萧绝，无视所有目光，翻身上马，示意队伍继续前行。
只是这回，队伍后面多了个扛着巨大糖人靶子、表情一言难尽的侍卫，以及一个坐在轿子里，对着手里小凤凰糖人傻笑、时不时还偷偷舔一口的“瓷娃娃”。
萧绝骑在马上，听着轿子里传来的、细微的、满足的叹息声，看着前方，嘴角几不可见地，向上弯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麻烦是麻烦了点。
但……好像也不算太亏。